第N04版:九日山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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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红的园子里,望见我的巷子

陈云骞

暑假里一个昏沉的午后,宿舍窗外蝉鸣聒噪,闷得人心里也起了层毛边。翻开偶然借来的《呼兰河传》,却像推开了南安老厝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与这燠热南方截然不同的、带着尘土气息的风竟扑面而来。

萧红的笔触宛如朴素的农人。她写祖父的后园,一五一十告诉你哪里是韭菜,哪里是蒿草,哪里有水洼。没有华彩的铺陈,就像我阿爸跟我念叨老家屋后那棵老龙眼树:“枝叶长得盖了半边墙。”“结的果子肉厚核小。”她的字句,带着北方泥土朴拙的质感,是刨开冻土、露出深褐色土壤的那种本真。祖父领着小萧红在园子里认东西,絮絮叨叨地指认那些平凡草木。这场景一下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南安的弄堂里,祖父粗糙温热的大手牵着我,边走边点着脚下光滑温润的花岗岩石板:“这块石是当年铺街时……那些凹痕是挑夫的扁担磨的哩。”原来,对根下那片土地的熟悉,用最家常的话细细道来,便是最深切的惦记。

读罢《呼兰河传》,挥之不去的并非宏阔的篇章,恰恰是那些在灰扑扑角落里、咬着牙活的小人物。冯歪嘴子抱着他那点可怜的孩子,冻土般冰冷的世道将他围裹,旁人的唾沫几乎要将他淹没,可他愣是用冻裂的手,在严寒里刨出一点点微光。思绪不由得飘回南安:巷口那个守了小二十年绿豆汤摊的阿嬷。夏日炎炎,那口大锅前的蒸汽蒸红了她的脸。她不诉苦,也不多言,只是日复一日地递出一碗碗冰镇的绿豆汤。那份沉默又近乎傻气的坚持,何尝不是扎根石缝中的草?

轻轻合上书页,窗外依然是聒噪的蝉鸣。心却像乘着书页的风,悠悠荡回了湿润的南安巷子。萧红笔下那片遥远的北方黑土,与我黏糊糊的温热家乡,隔着千山万水。她园子里那些朴拙的生灵,那些在土地上默默挣命的身影,奇异地让我看到了自家巷弄里沉淀下的骨血。祖父指过的温润石板,阿爸嘴里的老龙眼树,摊前阿嬷锅中的腾腾热气……它们都在无声地说:看,这就是我们扎下的根,这就是我们活过的样子,普通、坚韧,甚至带着点辛酸,却无比真实。

原来,《呼兰河传》是一面古老的镜子。读它,无意中照见了我的巷子。它提醒我,无论脚步如何前行,心底总有一方小小的园囿,在那里种着对故土最初也最深的记忆,与亲长相连的气息,以及在平凡日子里生发出的那点最宝贵的不屈。这份由故乡滋养的朴实力气,大抵是我们闯荡四方时,最坚韧的依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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