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青

清明时节，我又回到了这个海边的小渔村。咸涩的海风裹挟着记忆扑面而来，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外祖母佝偻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外祖母生于海边，长于海边，海风将她的皮肤吹得黝黑，却吹不散她眼中的光芒。她从小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在那个年代，一个渔家女能识文断字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她那份治家的智慧。家里没有土地，全凭外祖母的调度，将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记得母亲常说起，每到冬天，她和二姨就要顶着凛冽的海风去赶海。潮水退去后，滩涂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海货，她们弯着腰，在寒风中一捡就是大半天。秋天的海岸上，大舅小舅挥着锄头掘番薯，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外祖母常说：“人穷志不能穷，力气是越用越有的。”她就是这样，用最朴素的道理，教会了孩子们吃苦耐劳。

家里的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碟小鱼小虾。那是外祖母的巧思，将最普通的海货烹制成下饭的美味。偶尔捕到大鱼大虾，外祖母总是拿去卖掉，换来的钱一分一厘都攒着，供孩子们读书。她说：“读书识字，才能看得懂合同，做得成生意。”在那个年代，一个渔家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着实令人敬佩。

外祖母的善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邻居王阿婆孤苦伶仃，每到饭点，外祖母总会多煮一碗饭。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捧着热气腾腾的饭碗时，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外祖母说：“人活一世，总要互相帮衬着过。”

最让我难忘的，是每年正月里外祖母给我们发红包的情景。即便家里再困难，她也要想方设法给我们准备红包。有一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外祖母竟然偷偷向富户借钱。这件事她瞒着舅舅们，自己省吃俭用，一分一厘地还债。那些红包里，或许只有几角钱，但在我们眼中，却是最珍贵的礼物。外祖母总是笑着说：“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年年都有红包拿。”在她的鼓励下，我们在学习上一路高歌一路顺风。

如今站在老屋前，望着斑驳的土墙，我仿佛又看见了外祖母忙碌的身影。灶台前，她弯着腰，将小鱼小虾烹制成美味；院子里，她弓着背，将晒干的海货仔细收好；饭桌上，她总是最后一个动筷子，却第一个放下碗筷。她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了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

海风依旧，涛声依旧，只是那个用智慧和善良撑起一个家的老人已经不在了。但她的身影，她的教诲，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每当生活遇到困难时，我总会想起外祖母说过的话：“力气是越用越有的。”这句话，支撑着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时刻。

站在海边，望着潮起潮落，我忽然明白，外祖母留给我们的，不仅是坚强的品格，更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她用最朴实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富有——那不是金钱的堆砌，而是精神的丰盈，是面对困境时的从容，是善待他人的慈悲，是对生活永不熄灭的希望。

清明时节，我在这里，不仅是在缅怀一位逝去的亲人，更是在追寻一种永恒的精神力量。外祖母的身影，早已与这片海、这个渔村融为一体，成为我们家族最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