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4版:九日山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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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草青时忆绵长

苏丽芬

当河岸的垂柳抽出第一枝新芽,母亲便开始在晨雾中寻觅那抹特殊的翠色。清明前的艾草最是鲜嫩,细密的绒毛上还凝着露珠,在料峭春风里轻轻摇曳。诗人笔下“素衣莫起风尘叹”的况味,此刻都化作母亲竹篮里渐满的绿意。

制作清明粿的清晨,老宅的土灶总比鸡鸣醒得更早。母亲把艾草剪去根茎,拿出做粿才用上的大盆,将艾草一点点放进盆里反复搓洗干净,父亲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火光在布满沟壑的脸上跳动,恍惚间与三十年前祖父掌火的剪影重叠。焯过水的艾草在青石臼里舒展身躯,父亲挽起褪色的中山装袖口,木杵起落间,墨绿的汁液沿着石纹蜿蜒,像写满往事的河。

“该换后生仔啦!”姐夫接过温热的木杵时,石臼边已围满闻香而来的乡邻。张家婶子抱着糯米粉,李家阿婆挎着新摘的竹叶,捶打声混着吴侬软语在院落流转,这个捶打是做清明粿的精髓所在,慢工出细活,捶打得越精细,就越Q弹,越有嚼劲。木杵撞击的闷响应和着远处布谷鸟的啼鸣,石臼里的青团愈发莹润,仿佛揉进了整个春天的生气。

母亲的手在蒸汽里翻飞如蝶。炒熟的花生碎裹着红糖,在竹叶上沁出琥珀色的光。我记得奶奶总要把第一个青团供在佛龛前,她缺了牙的嘴抿着半块粿,皱纹里都漾着甜蜜。如今供盘依旧,只是檀香袅袅处换了容颜。

炊烟散尽时,暮色已为远山描上黛边。新蒸的清明粿卧在竹匾里,翡翠色的外衣泛着油光。咬破糯韧的皮,艾草的清苦与红糖的甘甜在舌尖缠绕,像极了这个时节的风——裹着料峭,又藏着温柔。母亲将最圆润的几个粿子装进青瓷碗,沿着老屋斑驳的墙根,摆成了思念的形状。

记得儿时家境并不宽裕,每逢节日便成了我们最期待的日子,因为家里总会做些粿来解馋,尤其是清明粿。奶奶在世时,是村里出了名的做粿能手,她特别钟爱甜食,但每年做的清明粿,她总是舍不得一次吃太多,总要留一些慢慢品尝。如今,每到清明时节,母亲总会想起奶奶,想起她最爱吃的清明粿。于是,母亲每年都会亲手做一些,不仅是为了祭拜在天堂的奶奶,更是为了延续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思念与温情。

思念是穿透时空的雾霭,在雨丝与松柏气息交织的清明时节愈发浓稠。指尖抚过石碑篆刻的姓氏,恍惚看见旧时光影在苔痕上摇曳——灶台前絮絮叮嘱的剪影,藤椅上哼着童谣的轮廓,都化作青烟袅袅消散在杏花微雨里。

人间最美四月天,我们和春天同行,在思念故人时,愿我们一面接受岁月的伤,一面追寻生活的光,也愿天堂的亲人安好,我们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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