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土龙
人到中年,年终岁末,总会产生一些莫名的恐惧。虽说自以为平生光阴未曾虚度,如今一事无成却也是事实。夜深人静时,三寸灵台难免荡漾起涟漪,我也曾因此辗转反侧。只可惜,星河入梦,风云笑看,翌日全然忘却,实是无可救药。
年少时,有幸学到老舍四十岁所作《著者略历》,十分倾慕。后又读到胡适的《四十自述》,更加艳羡,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地痴心妄想,待人到四十,也要为自己的前半生写点什么,以留作纪念。不料年届不惑,仍是寻常匹夫一个,依然不名一文。生平已是如此惨淡,要写出赏心悦目的文章来,恐怕是痴人说梦。心血来潮,方一动笔,捉襟见肘,往往词不达意,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似此一再延宕,如同欠债不还,反成心病。
光阴荏苒,一年又将过去。按四舍五入法,倘若来年再说自己还在四十边上,想占点文字的便宜,恐怕会自欺欺人,令人齿冷!抱憾越久,心债愈重,因而仿照《著者略历》的行文思路,东施效颦写出自娱自乐的文字来。
自忆祖上三代农民,出身可谓寒微。出生时没有祥瑞之兆,可见资质平庸,因此孩童时没心没肺,十岁前记忆已经漫漶不清。读书入学,承蒙老师青眼相看,奈何樗栎庸才,难堪大任,等到悟出点门道,已然高中毕业。就读师范学院,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乡村中学,耕耘三尺讲台。任教语文二十余年,除了和学生斗智斗勇,别无所长,遂将职业当作一生的事业,图个心安。教书为业,发财确实不易。自命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反被金钱等同视之,索性安贫乐道,自甘寒贱!
坊间传言:“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按此说法,作为语文老师,我上辈子可谓罪孽深重,难怪今生要学生虐我千百遍。偶会以此自解,权当渡劫;学生笑而不言,粲然相许!任教中学坐落乌当山,遂自号“乌当屠夫”,以铭心志!
有人戏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没有婚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为给自己择个风水宝地,25岁开始,谈过情、说过爱、相过亲。曾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见对的人,可惜总是恰逢错的自己,做出错的选择。有的人念念不忘不能相见,有的人撕心裂肺不想再见,有的人云淡风轻还能遇见,从此相忘于江湖。蹉跎数年,最后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情非得已,不免妄自菲薄,常自嘲是“高富帅”不沾一字的“三无”产品。
年近三旬,因缘聚合,遇一洪姓女侠,不惧本人长相粗劣和脾气古怪,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由是感激,相敬如宾。直至锡婚,育有一男一女,也算娇华可喜。十年相守,有儿有女,有房有车,终于成为“四有中年”。
兴趣广泛,集过邮玩过石,喜藏书好美文,但都半途而废。自视不凡,常自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人知根知底,殊为不屑。勤翻书,博闻却不强识,常常张冠李戴,难免贻笑大方之家。四十岁开始练习写作,无奈只是文字的搬运工,投稿大多泥牛入海,仅有几篇豆腐块文章见诸报端,籍籍无名,却自得其乐,不疾不徐!婚前喜爱养花,有三四十种之多;婚后挈妇将雏,无暇顾及,甚至有焚琴煮鹤之举,花事听天由命,从此日渐式微。
年轻时喜好运动,尤以三大球为最,自诩“全球通”。挚爱足球,但球技粗糙,临门一脚如同替对方解围,大脚解围好似为对方助攻,队友亦见怪不怪。热衷篮球,执着脱离地球引力的弹跳,投篮前先把自己扔出去再寻找篮筐,命中率极低。凡此种种,于是板凳坐穿,甘当替补,常以“板凳匪徒”自吹自擂。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追风少年转瞬成为油腻大叔,如今披挂上阵,一人拿球九个慌,然而乐此不疲!
至于为人处世,率性而为,懒于世事洞明,耻于人情练达,情商堪忧。与人倾心相交,可惜酒量有限,厌倦各种饭局,生活越过越简单,知交越来越零落。虽然如此,一生伏首拜阳明,笃信“相由心生”,因而心存光明,仍旧热爱生活,并不愤世嫉俗,所幸多遇好心人提点。
前半生已经如此,然则人生下半场还能出息吗?
事当尽人力顺心意,或能拨云见日!且作如是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