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进
对于一个从农村出来,寓居在城里的人来说,村口有一棵柿子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现在,乡野村庄里,居住的大多数是老人。时间就像小时候玩接骨草那样,一节一节地被掐了去。那些老人,也同样一个个地,被时间接去了另一个地方。唯有村口,那一棵活出了久远年份的柿子树,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接走。
在挂钩的凤城镇上山村,我看到时间在柿子树上留下了痕迹。特别是深秋,片片渐醉渐浓的叶子,背向着湛蓝色的天空,纷纷起舞、飘飘摇摇,接二连三地跌落到大地的怀抱当中,席地而睡、就地而眠,渐次铺开一片深红、一地惊艳。
裸露出的虬枝,从黝黑、曲折的枝干上,像人体经络中的大动脉和小血管那样,向左向右、朝南朝北,有序分散出来,撑出了庞大的伞状树冠。柿子树原产中国,根在中华大地,那一枚枚鲜艳的果实,高高地点缀在伞骨一样的枝丫上,成了点亮万千村庄门户的红灯笼。
从绿意萌发的春,到花蕊繁盛的夏,再到黄叶纷落的秋。柿子树总是在悄悄地吸收、积攒,把庞大根系延展开来,探入岩隙或地缝深处,汲取质朴地道的养分、恰到好处的矿物质、相互契合的有机元素,然后在处处枝头,毫无保留地捧了出来。
挂在树上的柿果,最先馋到村庄里孩子们的目光。在上学或者放学路上,他们天天眼巴巴地盯着树上的动静,待到秋风一吹,便猴子样哧溜上树、小鹰样擒拿果粒。他们伶俐地钩在某个树杈上,这边够一个,那边扯一个,非要把小小的书包挤得鼓鼓的不可。
那些绵软饱熟的柿子,常常红得发亮,像上了一层釉彩,稍微那么一掰一压,浑厚的果肉就漾出来,嘴巴一吮一嗦,澄澈甘甜的滋味,顿时入胃入心。孩子们总是边愉快享受甜蜜时刻,边接受大人那一句“要知柿好吃,也要知蒂在哪里”的教诲。
更多时候,那群抵不住思念诱惑的人们,还没等来柿果染红、熟透就出手,把那一枚枚果子,从树上给摘下来,削去了表皮,晾晒在阳光下,用来制作柿饼。不出些许时日,那份让人牵挂的甜,从软糯油润的果肉内部溢了出来,在果子外表凝结成了一层疏朗纯粹的白霜。
好柿呈霜。经历朝霞晚晖、云霓雨露的柿子果,把太多太多的思念凝结在柿果表面,成了判定柿饼优劣的重要尺码。好柿,必须呈霜,这是好柿者对柿饼的执念,也是从农村出来,长期居住在城里的人,对乡村的执念。
应该说,柿子树是一种适合怀念的树种。一直到现在,城里几乎很少看到柿子树的身影。也许柿子树一出生,就注定是要驻守在那片山野家园。在乡村那一头,如果望见了一棵柿子树,等于望见了一缕旷野的记忆。在城市这一头,尝到沾染着浓浓白霜的柿饼,也就等于望见了一片挥之不去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