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岩
很久没听海了。
有它的记忆,当从念小学开始。
老家小嶝小学,立在岛上北边,背靠一大片人工林,再往后即到悬崖边了。崖下二三十米深的地方,就是朗朗大海。
寒冬北风猎猎,林间阴风阵阵,浪涛咆哮依稀可闻。滚滚朔风,裹挟冷气,肆意钻进窗洞,摧人骨寒。一旦下课,男生尽往门后挤,外围者以冲刺跑撞向人堆,把人挤开……说是游戏,毋宁是热身御寒。
夏天就更有趣了。宁静的课堂,深奥的数学应用题,恹恹欲睡的脑子……唯一灌入耳朵的,是起伏的“哗一一唰一一”声,那是海浪涌向沙滩、礁石发出的声响。屏息听音,竟有种奇妙感觉:那蓝水拂过的,不在沙滩上,像抚慰在湿热的肌肤上;那白浪乱撞的,不在礁石上,像轻叩在自己的心口。舒爽极了。
挨到上午放学,先飞跑回家,速咽几口饭后,抓条短裤,再冲到海边,凫水、浸泡、比潜底、打水战……无乐不作。到预备钟响了,赶紧脱下内裤,挤干水再穿上,再套上短裤,速速跑回学校。湿裤粘皮,坐立难受。但为谨防大人窥出端倪,招来责骂贪玩,也只能憋忍着,并默盼体温发威,快快烘干了它。还有更难受的。没经淡水冲身,体表结了层盐渍,再笼在烈日热气下,皮肤紧巴僵硬,一动像要裂开,让人叫苦不迭。但到第二天,又不堪海风涛声撩拨,三五成群照样下海撒野去。
夏夜的海岛,俨似蒸笼的馒头。男女老少习惯上屋顶乘凉。聊家常、讲故事、数星星、拍蚊子……如此消磨一个个漫长夏夜。引人囫囵入梦的,来自南方黢黑处。那里时有传来:渔船马达声,或是海潮逐岸声,偶有冒出海鸟激嚁声……在寂静中,声声显得空旷、轻渺,像从黑云或月亮上传来的。听着听着,最后像被催眠了。
后来,过海念中学大学,再工作成家。每一站,离海越远,回家越少。但现在依稀记得,从上初中开始,倘有回去,多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是不能再身历听海其境,而是在一片夹着风雨潮的嘈杂声中,大人或弟弟收拾整装准备下海;或已然在海上沉浮了……
时间风轮转得太快了。至今,自己在那海的这一边,漂了足有30多年。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那就是在一个夏夜,带上小孩子,在任意海边的角落,搭个帐篷,躺在里面,然后静静听它一个晚上的海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