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惠玲
如今家书,虽没有《朱子家书》《诫子书》《报任安书》《傅雷家书》等家书那般凝聚成了炎黄子孙的精神丰碑、中华脊梁,传世千古;也没有往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难得,但同样是珍贵的,满含着亲人的殷殷之情,血浓于水的爱。
第一次接触到家书的我,才9岁,读小学三年级,是在农村插队的哥哥写给家里的。那年仅大我6岁的哥哥初中毕业,虚报3岁,在一个有阳光的清晨,独自背着行李,手持街道开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证明兴冲冲直奔汽车站,在我的不舍,同学朋友不解的目光中,他义无反顾地到农村插队去了。父亲嘱咐他至少每个月要给家里来一封信。从此,家里多了一份期盼,我多了一份回信任务。
每当家里收到哥哥的来信,都由我来读。哥哥的信不长,多半只有一页纸,最多两页纸还未写满。每回我都十分认真地从千篇一律的开头的“爸爸、妈妈:你们好!”读起,读至千篇一律的结尾“此致、敬礼!儿:惠明,某月某日。”哥哥的信中除了客套报几句平安,就是简单地说他能适应下田劳动和农村生活,社员们待他都不错等事宜,让父母放心。一个在城里长大的15岁的少年,孤身一人在农村劳动,能如信中所说那般适应吗?我想父母应该只能是为儿子平安健康而放心吧。
父亲是国家干部,毕业于北京轻工业学院,他虽然中山装左胸口袋上总是插着一支钢笔,却从不回信,而是叫我回信,说到底是让我听写,他说一句我写一句。我十分乐意,写得十分认真,父亲曾边看我写字边微笑地表扬过我笔画笔顺写得很规范。写完信后,我读一遍给父亲听,一旁的母亲当然也拉长耳朵听。刚开始,父亲会待我读完听写的信后,接过看一遍说,好,无错别字,可以抄正。后来只要我读完回信,父亲不再看了,直接让我抄正,他相信肯定没有错别字。信写好后,母亲对父亲说,信封就你自己写吧,女儿的字丑,要叫邮递员笑的,父亲笑笑说不碍事,就这样,我完整地写了一封封信。
母亲总说父亲很懒,连写个信都省了。现在想想,父亲哪是懒,那是为了锻炼我的写作能力,教会我书信的格式。
一年后,哥哥从插队的农村应征入伍了,仍坚持一个月给家里写一封信,偶尔还两封呢。哥哥来信的内容渐渐丰富多了,从他在新兵连训练的艰苦、到食堂当上士的认真、到如何记清每天账目,到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决心、到发展为预备党员的喜悦等,他在部队的成长历程都在一封封家书中传递,让父母了解他在部队的生活,看到他的成长。每当我读完哥哥的来信,身为军转干部的父亲总是连连点头,似乎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军旅生涯,那美好的葱茏岁月;母亲总要接过信,用她才上过扫盲班的水平一字一句吃力地读一遍,从她上扬的嘴角看得出只有这样,她才能体味到儿子身上的温度,才能与儿子贴得更近一些。
我回信的内容不再局限于听写了,除了父母让我必须写的话外,我还会随心所欲地写上自己想说的话,写些学校的趣事、家里的趣事,或与同学的小秘密,常常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页纸。记得有一次我写信告诉哥哥说,学校一男生抢我的毽子,让他若有回家探亲,一定要找那个男生算账。哥回信说他读到这事,差点笑喷了,他的战友也笑喷了。
时过境迁,这些家书后来虽然没有留下,但常忆起,那厚实的文字依旧清晰,真挚的情感也依旧贮存,那满纸的真情早已烙印在我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