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土龙
盛夏的一个清晨,不远处又传来了八声杜鹃的啼鸣。这两只八声杜鹃早在暮春就迁徙而来,每到雨夜就彻夜悲鸣。春深夏浅的繁殖期一过,我以为它们会销声匿迹,没想到七月的晨昏仍可以听到它们熟悉的啼声,不免有些惊喜。
八声杜鹃,因鸣声八声一度得名,是一种闽南常见的杜鹃。它们喜欢栖息在城镇和农村周围开阔的树林,繁殖期间常整天鸣叫不停,尤其是清明、谷雨的雨夜,鸣叫更凄切哀婉,故名“雨鹃”“哀鹃”。苏东坡写“潇潇暮雨子规啼”,恐怕听的就是它的啼声。八声杜鹃啼鸣先慢后快,极像闽南语“小小”“小小弟弟啊!”的发音,因此在闽南流传着这样一个凄美的传说。
传说古时有一个男子常年在外谋生,将前妻生的长子交给继配抚育。后母心肠歹毒,偏爱自己的儿子,将长子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幸好弟弟心地善良,经常想方设法暗中保护哥哥。有一年清明前,后母交给兄弟俩每人一包豆种,要他们各自到荒地去种豆,等到豆种发芽才能回家。弟弟知道母亲给哥哥的豆种已经被炒熟,不能发芽,临别时就央求哥哥互换了两人的豆种。几天后,看到哥哥回来,后母十分惊讶,赶忙去找弟弟,可却再也找不到弟弟。后母失声痛哭,道出真相,哥哥听后悲痛欲绝,发誓一定要找到弟弟,于是到处呼喊:“小小,小小弟弟啊!”不幸的是,哥哥悲伤过度而死,魂魄化作了一只鸟,每到暮春就深情呼唤弟弟归来。这只鸟就是八声杜鹃!
除了八声杜鹃,鹃形目杜鹃科家族成员还包括大杜鹃、中杜鹃和小杜鹃等。大杜鹃就是众所周知的“布谷鸟”,只可惜它和中杜鹃在闽南并没有分布。小杜鹃像个归隐林泉的酒徒,啼声是欢快的“不如买酒喝”,闽南山林也能偶遇。啼声最恐怖的杜鹃,则非噪鹃莫属!雄噪鹃的羽毛和乌鸦一样全黑,虹膜深红,常在荒郊野岭“狗饿”似啼鸣,听起来十分的瘆人。
在古代,杜鹃又名子规、鶗鴂,是文人墨客喜欢吟咏的对象,其文化内涵丰富多样,但都萦绕着一种悲情氛围。在文人笔下,诗人经常借助这个意象来寄寓伤春之情,抒发别离之思,感叹亡国之殇。辛弃疾“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柳永“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和李煜“子规啼月小楼西”便是这样的名句。有意思的是,杜鹃还有个“谢豹”的别称。唐代刘焘《树萱录》记载:“昔有人饮于锦城谢氏,其女窥而悦之。其人闻子规啼,心动即谢去。女恨甚,后闻子规啼,则怔忡若豹鸣,使侍女以竹枝驱之,曰:豹,汝尚敢至此啼乎?故名子规为谢豹。”这个痴情的谢家姑娘将子规啼鸣当作豹鸣,为杜鹃增添了些许喜剧色彩。
杜鹃最悲情、最广为人知的传说,是杜鹃啼血的典故。相传周朝末年,杜宇称王于蜀,人们尊称他为望帝。望帝立鳖灵为相,后禅位于鳖灵,归隐西山修道。不想鳖灵上位后独断专行,不再体恤百姓的生活,甚至霸占了望帝的妻室。望帝心系家国,抑郁而终,灵魂化为一只鸟,每到暮春就日夜悲鸣,直到口中滴血。人们闻之凄恻,称它为杜宇鸟、望帝鸟。白居易的“杜鹃啼血猿哀鸣”和李商隐的“望帝春心托杜鹃”诗句都化用这个典故。
望帝鸟的啼声,有“民贵呀”和“不如归去”两种版本。根据啼声推断,“民贵呀”是鹰鹃,“不如归去”则是四声杜鹃。鹰鹃因羽色极似苍鹰而得名,其啼声清脆洪亮,为三音节,声似“米贵阳”,故又名阳雀。鹰鹃多隐身于开阔的山林,繁殖期间在闽南山区几乎日夜都能听见它的啼声,但空闻其声难见其形。夜间鸣声尤其凄厉,越啼越亢奋,声声入耳。李白《蜀道难》有“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一句,说的应该就是它。四声杜鹃的啼声四声一度,简洁明快且富有节奏感。
令人心生怜悯的悲情 之鸟,还是让人深恶痛绝的鸟中恶棍?或许,人类的爱与恨都是对杜鹃的片面解读。杜鹃只是听从生命的召唤,无视世俗的羁绊,为爱歌唱!酷热的盛夏,喜逢台风雨夜,我隐约又听到它们时远时近的啼声。那啼声如同二重奏,悲凉婉转、循环往复,仿佛可以直抵灵魂深处,使人无端地泛起淡淡的情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