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春锦

一

景芳读完博士之后在省城从医，平时难得清闲，即使春节返乡，也是来去匆匆。但这个暑假，他破天荒请了几天假回村！

一问才知，在今年的高考、考研中，老家诗山梧埔山村三个小孩取得了好成绩，他们都来自景芳家所在的尾墘角落。

时间真是不经用，转眼之间，当年那些拿着小板凳在厅堂角落默默做作业的孩子，就像溪里那一只只正在积攒力量的小蝌蚪，如今都游入了大江大河：景荣的儿子嘉文以626分排名广东省历史组1387名；奕碧的儿子志远以655分排名广东省物理组2812名；福顺的女儿珊妮则以复试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福州大学化学工程与技术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小小山村，喜讯震天！我不觉对景芳脱口而出：你的榜样力量真的显现出来了！

二

尾墘是我们村山脚下的一处偏僻角落，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顺着山脚流过，穿过高低错落的稻田，四周散落着十几户人家。在“哗哗”的溪水声中，村民世代以务农为生。景芳正是从这走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医学博士。

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同班。后来，他考上了当时的第一军医大学，读完博士之后就留在福州工作。弹指一挥间，当年一起追逐嬉戏的玩伴，如今已是省内知名的脑外科专家了！

景芳的父亲年轻时在养路班做事，育有一儿两女。当年，他伯父英年早逝，伯母改嫁，他父亲就把伯父的女儿、儿子接过来一起抚养。

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一家老小，捉襟见肘可想而知。但他父亲很重视小孩的教育，在老厝厅堂的土墙上糊了一块黑板，暑假时就教五个小孩识字。

所幸，一窝的孩子，最终都顺利长大成人。

景芳的父亲在农村土生土长，他为什么会如此重视小孩的教育？

景芳说，他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和他说，人一定要有知识、有学历，同样是在养路班，那些有中专、大专学历的人后来都发展得比他好，而他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路面上施工。

父亲当时的那种无力感，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三

嘉文的父亲景荣，是景芳的堂弟。2007年，阿英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嘉文，到深圳坪山找务工的丈夫景荣，自此开启了三口之家的南漂生涯。

虽然儿子尚小，但阿英和丈夫已经在为他的将来谋划。背井离乡的打工生活并不轻松，阿英总是不时提醒丈夫：“如果没有把儿子培养出色，我们这辈子就是失败了。”

景荣在厂里上班，阿英为了照顾儿子，只能在老乡的厂里做一点零工。从幼儿园开始，他们就培养儿子的阅读习惯，每次作业都认真检查，每一两周就会带他去当地的图书馆看书。平时，为了不让儿子看电视浪费时间，阿英甚至把电视遥控器带在包里去上班。

景荣说，妻子重视教育的观念受他叔叔影响很大，对待儿子的教育比他还“狠”，心比石头还硬，要求十分严格。

景荣是在镇里的福利院认识阿英的，两人境况很像，后来就走到了一起。每次看到身边一些亲戚的小孩读完初中就因各种原因辍学，阿英总会不断惋惜。

在父母的用心培养下，嘉文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中考时，他本来有机会去读更好的高中，但这些学校离景荣做工的地方有三四十公里，夫妻最后还是决定让儿子就近在深圳龙城高级中学读书。

高中时，嘉文的成绩一直排在学校的前列。他的玩伴志远，则在深圳市高级中学努力拼搏。

四

志远的父亲奕碧，高中毕业后就参军入伍，之后也到深圳务工。奕碧和景荣两家的租处离得不远，经常在周末相约带小孩到图书馆看书。

当年由于填错高考志愿，奕碧和读大专的机会失之交臂，这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他自小给儿子讲景芳读书的事，心里期盼儿子也能读书成才。

他常和儿子说，一定要向好的人看齐，普通家庭的孩子更要认真读书，将来上个好大学，学好本领才能为国家多作贡献。

儿子很听话，也很努力，从小学开始成绩一直排在班上前列。

珊妮的父亲福顺做的是屠宰工作，母亲在针织厂上班。让福顺欣慰的是，女儿自小读书就很自觉，成绩优秀，他们不怎么操心。

珊妮从鹏峰二中考上国光中学后，福顺开车送她去报到。一路上他就在想，自己只读到初中一年级，如果将来女儿也能像景芳考个硕士、博士，那他这辈子也就值了。

自此，福顺开启了每周接送女儿的生活。他说自己读书少，有很多不懂的，但只要女儿有什么需要，理由正当，他一定会想办法办到。

只是女儿太懂事了，父母平日里起早贪黑地劳作，她都看在眼里，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她省吃俭用，即使是基本的生活费，也很少主动开口。

有一次，福顺送女儿到校后，就匆匆折回去卖肉。到了半路他才想起忘了给女儿生活费了。

他急忙打电话过去，生气地问女儿怎么不提醒他，可女儿只是淡淡地说，自己还有几十块钱，够用……

珊妮读初中的时候，我经常看到她坐在大厅边上的矮桌边，静静地做着作业。即使父亲在边上和朋友谈事，她也能保持很专注的状态。但她一路走得这么扎实、坚定，还是在我意料之外。

福顺笑说，女儿已经开始在考虑读博的事了，连生活费都在盘算了。但他现在有点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让女儿继续那么辛苦读下去。他说，女孩子还得考虑结婚生子，他怕读太多书会耽误女儿的终身大事。

福顺没有想过，当初和妻子辛辛苦苦，只想让女儿飞得更高、更远，如今她已经长出了翅膀，有一天就会飞到他们看都看不见的高度，父母能做的也许只有放手了。

五

溪水潺潺而过的小山村，同时冒出这么多优秀的学子，不由让我想起了齐白石的国画作品《蛙声十里出山泉》。

远山之下，乱石之中泻出一道急流，几只小蝌蚪正摇动着尾巴悠然而下，四周是广阔的水面，此起彼伏的蛙声好像回荡在山谷之中。

福顺说，这世上没有天才，只有靠后天努力。愿每一只山涧蝌蚪，终能游向属于自己的蛙声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