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的时节,我总爱打开樟木箱,取出那把泛着暖黄光泽的火鸡毛羽扇。扇面上细密的绒毛微微颤动,恍惚间又看见母亲低头制扇的侧影。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年华,却把这把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羽扇,永远留在了我生命里。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村家家户户都养火鸡。每到秋冬交替,火鸡换羽,脱落的羽毛便成了制作羽扇的绝佳材料。母亲总会将这些羽毛收集起来,挑出色泽鲜亮、羽轴坚韧的,放在清水里反复漂洗,再用生姜汁浸泡驱虫,最后铺在竹匾上晾晒。火鸡毛看似蓬松柔软,要做成一把经久耐用的羽扇,却需耗费许多心血。母亲总能把平凡的羽毛变成精巧的工艺品。她做的羽扇不仅自家使用,还常送给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把羽扇,串起了邻里间最质朴的情谊。
制作火鸡毛羽扇有一套讲究的工序:先将晾干的羽毛按长度分类,用细竹条削成弧形扇骨,打磨得温润如玉。接着,母亲会用滚烫的蜡油涂抹扇骨,待冷却后将羽毛根部蘸上糯米熬制的糨糊,像排列琴键般整齐地粘在扇骨两侧。最考验功夫的是“收边”环节,母亲用染成红色的棉线,将羽尖逐一缠绕固定,再缀上几颗圆润的木珠作为装饰。有时,她会把晒干的艾草揉碎,填充在扇骨夹层里,这样摇起扇子时,便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
那时的乡村,连电风扇都是稀罕物,火鸡毛羽扇便是夏日里最温柔的慰藉。午后的阳光把石板晒得发烫,母亲就会在堂屋支起竹床,铺上凉席。她半倚在床头,一边纳鞋底,一边轻轻摇晃羽扇。蓬松的羽毛带起的风里,混着艾草的清香,吹散了暑气,也吹散了劳作的疲惫。我枕着母亲的腿,听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在悠悠扇风中渐渐睡去。
逢上村里办红白喜事,母亲总要带上羽扇。宴席上,她用羽扇为老人驱赶蚊虫,给哭闹的孩童扇风降温。若是碰上戏台子搭起来唱黄梅戏,母亲就牵着我挤在人群里。她把我抱在膝头,一边用羽扇为我扇风,一边轻声解释戏文。火鸡毛拂过脸颊时痒痒的,混着台上的唱腔,成了我童年最鲜活的记忆。
最难忘的是我出麻疹的那个夏天,高烧不退的我浑身滚烫。母亲整夜守在床边,用羽扇轻轻为我扇风。蓬松的羽毛带起的风轻柔又细密,不像蒲扇那般猛烈,却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燥热。她哼着摇篮曲,一下又一下,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如今,空调早已取代了羽扇的纳凉功能,但这把火鸡毛羽扇依然是我最珍视的宝物。每当指尖抚过柔软的羽毛,那些被羽扇摇碎的旧时光便重新拼凑起来。它送来的不只是清凉的风,更是母亲绵长的爱,是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