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远
黄万里的人生,若细细说来,在新溪村也算个传奇。黄万里上初中的时候经常逃课、打架斗殴,初中没读完就去打工。出校门的第一份工作,他进了电子厂。工厂的流水线像一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每个人只负责一个小工序,拧螺丝、贴标签、装零件。黄万里站在工位上,一整天重复同一个动作,下班后手指僵硬得几乎伸不直。厂里包吃住,八人一间宿舍,夏天闷热,冬天漏风。工友们有的打牌,有的玩手机,有的抱怨工资低。黄万里不参与,他躺在床上看一本从旧书摊买的《穷爸爸富爸爸》。书里说,穷人为钱工作,富人让钱为自己工作。他似懂非懂,但记住了“钱不能光靠死攒,得让它生钱”他开始买基金,虽然不懂K线图,但知道“低买高卖”的道理。每月发工资,他都会存一部分,剩下的投到基金中。几年下来,黄万里竟也赚了些钱。
后来,他去亲戚在深圳开的一家纺织厂跑业务。干了一段时间,他认为男人还是要学一门技术,便去学了叉车。黄万里在泉州市区考了本证书,就在晋江的物流仓库开叉车。仓库很大,铁皮屋顶在夏天烫得像煎锅,冬天又冷得像冰窖。黄万里穿着蓝色工装,坐在叉车的驾驶座上,把一箱箱货物从货车挪到货架,再从货架挪到另一辆货车。工头教他,叉车的叉子要对准,抬起来要稳,放下去要轻。他学得快,第三天就能独立操作。工友们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半大孩子,或四五十岁的老汉。大家中午蹲在仓库门口吃饭,铝饭盒里装着家里带的咸菜和馒头,偶尔有片肥肉,算是改善伙食。有人抱怨累,黄万里不吭声,只是低头扒饭。他想,累就累吧,总比闲着强。干了两年,他存下几万块钱。
后来,黄万里发现一个辞职的同事在卖烧烤,做得还不错,便也跟着摆弄起烧烤架。烟熏火燎中,一串串肉在手中翻转,油脂滴在炭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夜市灯火通明,油烟弥漫,食客们吆五喝六。他独自一人串肉、扇火、翻烤,炭火熏得他眼睛发红,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别人经常说,烧烤这行,挣的是辛苦钱,但比工厂自由。自由吗?他倒没觉得。半夜两点收摊,腰酸背痛,手上全是烫出来的疤,可钱确实比开叉车多。卖烧烤后,他也学会了看人——哪些是常客,哪些是来找碴的,哪些人该多送两串,哪些人得防着赖账。
三十岁那年,黄万里买了辆新能源二手车,跑起了网约车。开网约车比卖烧烤轻松,比工厂自由,赚得也不少。他开车稳当,从不绕路,乘客落下东西,他必想方设法归还。渐渐地,他的评分越来越高,生意也愈发好了。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女乘客,戴着眼镜,抱着一摞书。她问:“师傅,您开车多久了?”黄万里说:“三年。”女乘客笑了笑:“那您一定知道县城所有小路。”他点点头。
后来,这个女乘客经常叫他的车。她叫李静,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在一家饮料厂做工程师。再后来,她成了他的妻子。“一个小学毕业的网约车司机,怎么配得上我们家闺女?”李静的父母起初不同意。可李静说:“他实在,靠得住。”黄万里没说什么,只是每次去她家都带些水果,帮忙修水管、换灯泡。慢慢地,老人态度软化了。结婚那天,李静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好待她。”婚后,他们生了一儿一女。黄万里依旧开滴滴,李静继续做工程师,还成为中层管理干部。他记账,她核对;她看书,他泡茶。日子像一条平缓的河,静静流淌。
有人问黄万里:“你后悔没多读书吗?”他想了想说:“后悔过,但路是自己走的,走到哪儿算哪儿。”他没成为大富大贵的人,但也没饿着。他没读过多少书,但让孩子好好读书。他没干过惊天动地的事,但养活了全家,还娶了个大学生媳妇。这世上,有人走金光大道,有人爬泥泞小路。黄万里走的是最普通的那条——不辉煌,但踏实;不惊艳,但安稳。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虽不平坦,却也通往幸福。
人生百态,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