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宗植
故乡院子门前的那棵桃树,初植时不过是纤细的幼苗,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扎根于我家门前的土地,仿若一位懵懂的少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在岁月里悄然生长。年幼的我,总会好奇地蹲在树旁,看着父亲为它浇水、施肥,满心期待着它快快长大,想象着有一天能在繁茂的枝叶下嬉戏玩耍。
每至初春,当大地还未完全褪去冬日的寒意,那棵桃树便率先绽出粉嫩的花苞。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地缀在枝头,如同羞涩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在暖阳的轻抚与微风的吟唱中,花朵渐次盛放,满树的桃花肆意张扬,将整个院子装点得如梦如幻。那灼灼的粉色,引得蜜蜂嗡嗡,蝴蝶蹁跹,也引得我和弟弟在树下欢呼雀跃,童年的笑声在花香中回荡。
随着春去夏来,桃花渐次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青涩的小桃,隐藏在翠绿的叶片间。我们时常眼巴巴地望着小桃儿,盼着它们快快长大变红。农历五月,是桃子成熟的季节,也是我和弟弟最期待的时光。那些桃子像是被大自然施了魔法,渐渐褪去青涩,染上诱人的红晕,一个个饱满圆润,在枝头摇摇欲坠,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母亲将这棵桃树叫作五月桃,的确,它的果实比别家的桃子成熟得更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早出产的桃意味着有更高的价值。当桃子熟了,我和弟弟便挑着担子,开启卖桃之旅。
星期天的清晨,天边还挂着启明星,我和弟弟便早早起床,来到桃树下。我们小心翼翼地将桃子摘下,轻轻放进竹篮里,再把竹篮稳稳地放在扁担两端。每一个桃子都承载着我们的期待,我们舍不得让它们有丝毫磕碰。
山路崎岖蜿蜒,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挑着一担桃子,在山路上艰难前行。扁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传来阵阵酸痛,每走一步路都要付出艰难的努力。但一想到桃子能给家里带来的收获,我们便咬牙坚持。一担桃子,我们轮流挑,累了就歇一歇,相互打气,相互鼓励。汗水湿透了衣衫,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却浇不灭我们心中的希望之火。
当我们抵达15里外的八都村时,日头刚刚出山,柔和的阳光洒在村庄上,给整个村子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我们挑着桃子,游荡在各家各户门前,开始叫卖。“卖桃子啦,新鲜的五月桃!”清脆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不一会儿,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他们看着我们的桃子,十分喜爱,纷纷询问价格。一斤才卖一毛钱,在那个年代,钱显得格外值钱,一个鸡蛋才五分钱,一斤猪肉也不过六七毛。大家多半是拿大米或者鸡蛋来换桃子,我们也乐意。用桃子换来生活所需,在我们看来,是一件无比划算的事。
在交易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会笑着多给我们一个鸡蛋,还叮嘱我们路上小心;有调皮可爱的小孩,眼巴巴地望着桃子,缠着大人买;也有精明的主妇,会和我们讨价还价,最终用大米或鸡蛋换走桃子。每一次交易,都是一次小小的交流,都让我们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与善意。
太阳渐渐升高,竹篮里的桃子越来越少,兜里的硬币越来越多,袋子里的大米和鸡蛋也越来越沉。当最后一个桃子卖出,我们满心欢喜,踏上归程。一路上,我们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回到家,父母早已在门口等候。看着我们满载而归,数着一个个硬币,拎着兜里的大米与鸡蛋,父亲与母亲脸上乐开了花。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比桃子还甜蜜。
后来,我与弟弟因求学与工作,便离开了家乡。城市的喧嚣与忙碌,让我们渐渐远离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也没有机会再去卖桃子了。故乡的桃树,在岁月的流转中,渐渐老去,直至不复存在。但那些与桃树相伴的日子,那些卖桃的点点滴滴,却如同电影般,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放映。
如今,每当我看到桃子,都会想起故乡的那棵五月桃,想起在桃树下度过的欢乐童年,想起和弟弟一起挑着担子走在山路上的艰辛与坚持,想起父母那欣慰的笑容。那些温暖的回忆,如同陈酿的美酒,在岁月的发酵下,愈发香醇。无论我身处何处,故乡的桃树永远都在心里;不管岁月如何流逝,故乡的桃香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