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进

    在闽南山乡，僻野垄间，凡是能够盘起来，种上庄稼果蔬的，从来都是被垦殖得光整有序。如果有剩下，也是些硬朗带、鸡肋地。这样的地块，除了任由野草、野树疯长之外，也就只能用来种点油茶树了。

    那些坚硬地块，往往砾石铺排、杂花生树，但那些油茶树们，并不会嫌弃什么。秉持既来之则安之的信念，总能够默默安扎下来，也不怎么需要让人来管，就可以沐光而长、开枝散叶，兀自壮大。

    那一棵棵的油茶树，总是善于把细密坚定的根须，配合主根坚韧向下，逐一撑开，边探路边延展，不断扎入坚硬的石缝间、缺水的硬土里，去探寻、攫取其他植物所不屑的养分，再毫无保留地向上输送，交给同样撑开一片绿色天地的枝枝叶叶。

    的确，那些油茶树们，信命但不认命，它们在最坚硬的土地里，把自己长得结结实实的。它们稳扎稳打地向着浩瀚的苍穹，不急不慢地拔着枝，非要长出质地紧致坚硬的躯干来不可。任凭再大的台风，再猛的暴雨，也无法将它压弯，或者摧烂。

    那些油茶树们，有这样的质地，着实好处多多。就像凤城镇上山村里头，那些闽南山乡人家，若是厝里头新添了厨具农具，诸如刀、锄、锤什么的，就需要到野坡地，砍下油茶树干，削出恰到好处的手柄来，以便更好地配合着山乡人劳作。

    而那些闽南山乡娃，若是要做个陀螺或弹弓，也会惦记上油茶树。要么选个头大的来当陀螺把，要么找到枝杆分叉比较平衡的，来制作一个顺手的弹弓夹。

    当然，更多油茶树被长久地安顿着，开出细细腻腻的油茶花，结出结结实实的油茶果。这当中，最有趣的是油茶树花和果共同俏立枝头的现象。民谣有言，抱子怀胎十三月，同枝共茂一树香，说的是油茶花果并存、同株并茂的奇观。

    油茶花如同雪花飘落枝头，洁白淡雅，清香四溢，若是连片次第开放，则是一派雪纷飞、白花花的盛景。这让少雪的南方，幻化出大雪满家园的悠然意境。这也让少见雪的闽南山乡人，萌生了一份瑞雪兆丰年的曼妙期盼。

    油茶花别样柔美，但油茶果可谓是果实界坚强的存在。单看那些小果油茶的外形，状若膨大的黄豆，表皮似青核桃样，内皮呈黑、多瓣聚合。无论是表皮，还是内皮，同样坚若铠甲，甚难将之剥离、掰开。也就是这内外二皮忠诚相持，共同守护奶酪状的茶油果仁。

    而一旦茶油果被暖化，被撬开脆生生的果仁，是要在坚硬的榨油工具中，历经碾茶籽、蒸茶粉、压茶饼、榨茶油等繁复工序，让那些茶油果，在百般锤炼中，不断溢出柔软丝滑的茶籽油来。

    最终，那些油茶树们往往以德报怨。闽南山乡人总是把好不容易得到的茶油，捧为神圣的调味品，势必在体虚进补时，宴请嘉宾时，抹在喷香的咸饭上，烹调在牛羊肉等大菜硬菜上。或直接用作药，若碰上烫伤、跌打红肿，就整点茶油来涂一些、抹一点。

    待到茶油行将用尽，瓶底只剩那么一丁点儿茶油渣，人们也不会随便放弃。那是因为，在闽南山乡人眼里，茶油渣可谓是养胃、护胃的天然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