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4版:九日山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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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往事

    小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种地,特别是瓜田无边无际,除了种西瓜,也有冬瓜、南瓜、青瓜、地瓜……瓜苗秧藤枝枝蔓蔓满地攀爬,犹如铺上一块块绿油油的地毯。闽南的夏天总是很长,哪怕挂历已经快掀到立秋日了,残暑仍未消除,偶有几片落叶,但并不大张旗鼓,反而是飘香的瓜果成为秋天到来的信号。

    瓜田里除了瓜,还有瓜棚。瓜棚多为“人”字形的小茅屋,上面覆着塑料薄膜遮雨,没有门,床板上铺了些稻草,瓜农躺在这里守夜,一抬眼,整片瓜田便尽收眼底,让人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宁静月光下,一个少年在碧绿的瓜田中拿着钢叉准备去插猹。”我的家乡没有獾、猹这些小兽,守夜主要是看人。当然,劳作晚归的乡亲路过,口渴了摘个瓜吃,那不算偷的。我们提防的是一些心术不正的贼,他们会装满整个麻袋偷偷拿去卖。

    那时候,我喜欢跟着父亲到瓜田里去守夜。夜里的月亮像银盘挂在天幕上,四野的风拂来荡去,油亮墨绿的瓜秧瓜叶中间,一垄垄西瓜仿佛猪八戒吃得胀鼓鼓的肚子,圆乎乎地躺着享受凉风抚摸,好不舒适。父亲走过去敲敲这个,敲敲那个,就像将军检阅得胜归来的士兵,“嘭嘭嘭”的敲瓜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诱人,当父亲绕着瓜田转完两圈再回到瓜棚时,我早已进入了梦乡。

    有一次,父亲绕着瓜田转圈时,抓住了一个偷瓜贼,是村里的鳏夫老拗。老拗像见不得光的耗子,缩头缩脑地从我家瓜田里蹿出来,背上驮着鼓囊囊的麻袋,被父亲反手绞住,一把拽下他的大麻袋,倒出了张三家的豇豆、李四家的红薯,还有我家的好几个西瓜。老拗理直气壮地狡辩:“这瓜是你家的吗?你喊它一声应吗?”

    父亲不同他理论,把他送到了村委会。村支书也很为难:“这个老拗,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把他关两天吧,还得管着他吃喝!罚款吧,他两个裤兜比脸还干净!”最后,只好把他绑在村委会门口的大树上示众,老拗耷头耷脑的样子让人又气又笑,也给早已蠢蠢欲动准备“摸秋”的孩子们上了一堂教育课。

    “摸秋”是闽南乡间的传统习俗,庄稼地在月色下酝酿着秋收的盛宴,孩子们早已垂涎三尺,白天看准了谁家的瓜儿已上霜、谁家的红薯拱出地面、谁家的甘蔗最甜,只等着守夜的主人鼾声响起,便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钻到庄稼地里,好好过一把“摸秋”的瘾。

    乡亲们对老拗这样的偷瓜贼毫不客气,遇到夜里来庄稼地“摸秋”的孩子却很宽容,常常佯装睡着了,有时候还会把看园的黄狗拴起来,唯恐扫了孩子们的兴。

    “摸秋”的孩子总是成群结队,猫着腰一下子闪进地里,迅疾地揪下几把果子,撒开脚丫子就跑。有一次,队里年龄最小的虎娃在我家地里刚“摸”到一个西瓜,大伙已经跑远了,他落单在后面,瓜田里的稻草人在风中摇摇摆摆,好像守夜的主人追了上来,他吓得腿发软,一个趔趄被瓜藤绊倒在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怀里的西瓜也摔成了两半。父亲循着哭声找到他,又“补”摘了一个大西瓜给他,才让他破涕为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辽阔的乡村秋夜里,月光、繁星、晚风共同见证着瓜田里发生的趣事、糗事,就像鲁迅和闰土的那些瓜田月下的故事,化作一缕乡愁。

    叶森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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