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4版:九日山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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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蝉鸣

    王土龙

    盛夏的午后,窗外蝉鸣四起,如电锯似电流,又像高亢激昂的大合唱,令人睡意全无。屋外,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卖弄着在书本上看到的有关蝉的知识,年纪稍长的甚至商讨起捕蝉“大计”。这一幕仿佛时光倒流,我眼前不由闪现出一幅熟悉的画面……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烈日当空,被炙烤的大地不见一丝风吹过。高大的苦楝树下,一群孩子屏住呼吸,抬头仰望。目光所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双腿盘坐在碗口粗的枝丫上,手持一根用竹竿自制的捕蝉网兜,正小心翼翼地伸到一只鸣蝉上方。蝉不知危险将近,依然引吭高歌。少年迅速一罩,将网口贴在树枝上。鸣蝉受惊飞进网兜,“吱吱”乱叫,在网中拼命挣扎。少年将竹竿一缩,取出蝉来,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三两下就纵身跃到地上。

    这个捕蝉少年就是我,捕蝉也是我少年时的暑期“必修课”。实际上,捕蝉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蝉就会逃之夭夭。蝉逃飞时还会洒落些“杨枝甘露”,让你享受一丝夏日特殊的清凉,似乎以此嘲笑你的愚笨。《庄子》也有一则痀偻承蜩的故事,讲述了驼背老人用竹竿粘蝉的故事。老人的竹竿顶端缠的是黏性十足的面筋,捕蝉难度系数更大,但老人经过循序渐进的训练和积累的实战经验,已能信手拈来。老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全神贯注,连孔圣人都赞誉有加。

    蝉在古代称作蜩、螗等,别称不下35种,连“诗虫”萤火虫都难以与之匹敌,足见人们对它的喜爱。中国已知蝉的种类有120种之多,闽南一带常见的蝉也有六七种。行走在闽南山间,最容易听到的是蟪蛄和松寒蝉。这两种蝉都呈黑褐色,喜欢栖息在松树上,能极巧妙地“隐身”在树干上。蟪蛄鸣声单调,只会“嗞”声的高低起伏,《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句虽是讽喻,却使它广为人知。松寒蝉鸣声清越,一唱三叹,是鸣声最富变化的蝉,其鸣声可以持续到十月深秋。

    还有一种寒蝉是蒙古寒蝉,人们熟知的“知了”就是它,柳永《雨霖铃》中“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和成语“噤若寒蝉”就有它的身影。“暮蝉声尽落斜阳”,蒙古寒蝉夜间仍会高声鸣唱,不过它们似乎不敢穿越武夷山脉半步,所以闽南没有分布,“清风半夜鸣蝉”万幸停留在纸面上的诗情画意了。

    闽南乡间,除了清明后的小路旁出现的绿草蝉外,有一种树上常见的蝉叫斑透翅蝉,它身上有绿色斑点,鸣声很像闽南话“米秧”的发音。斑透翅蝉生逢其时,农历五月出现,正好结束了青黄不接的岁月,早稻丰收在望,所以老人们一听到它的鸣声,常常高兴地说:“米秧米秧,米谷满仓!”第三种乡间常见的蝉是螂蝉,它身体黑色并带有绿色斑纹,盛夏出现,声如电锯,振聋发聩,最折磨人也最扰民,所幸它的数量较为稀少。

    城里乡下最常见的蝉是蚱蝉,其体色几乎全黑,常见于枝叶稀疏的苦楝、老柿树和桃树上,闽南话有称之为嘎贼或者阿A。它的背部有金色细毛,故又称“金蝉”,是三十六计之一“金蝉脱壳”的主角。“金蝉脱壳,存其形,完其势”,金蝉不仅被古人赋予了先知先觉、预避灾祸的寓意,而且还有复活、长生的象征。在视死如生的汉代,人们会把玉蝉放入死者口中,以求死者得到庇护。《西游记》中,唐僧是如来的二徒弟金蝉子转世,难怪妖怪们都想尝一口能唐僧肉,图的就是长生不老。金蝉脱壳留下的躯壳也是“神药”,中医称为“蝉衣”“蝉蜕”,性凉味甘,有宣散风热、利咽开音之功效,可治疗风疹瘙痒和疥癣。早年间,听老人们说,蝉蜕可以捡去药店售卖,几个就能换根冰棍呢。

    有意思的是,蝉鸣不用嘴,蝉也听不到自己的歌声,它们不仅能用形似吸管的嘴吸取树汁,还能用腹部的鼓膜与盖板共振去歌唱,是生活休闲两不误的高手!更有趣的是,蝉复眼之间的眉心位置有三个一大两小的红色单眼,形如古代美女的花钿,说不定寿阳公主就是从蝉身上找到落梅妆的灵感。

    在古代,蝉栖隐高鸣,不惧炎阳,餐风饮露,高洁傲岸且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是文人墨客托物言志的常见对象。早在先秦,《诗经》有“五月鸣蜩”之兴和“如蜩如螗”之比,《庄子》也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警示。到了唐代,王维的“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淡泊宁静,甚至将听蝉变成了行为艺术。至于“唐诗咏蝉三绝”,更是后人难以逾越的巅峰。虞世南的《蝉》抒发了高居庙堂的春风得意,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则是身陷囹圄的自证清白,李商隐的《蝉》道尽漂泊宦游的悲愤无奈,不一而足又各领风骚!

    蝉鸣虽然烦人,但如果你对蝉的习性和文化有所了解的话,那么当你阅读过法布尔的《昆虫记》,你一定会以悲悯之心去看待蝉鸣,原谅它们的肆无忌惮。“四年黑暗的苦工,一个月日光中的享乐”,只为了那一刻轻轻地相拥,它们是在歌唱生命,也是在用生命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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