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岚

    父亲到城里看我，在人潮熙攘的动车站出口，我一眼就看到他。他头戴草帽、脚踏布鞋，一条被岁月摩挲得光滑发亮的扁担，挑起两头的蛇皮袋，不用说，那袋子里装的肯定是他自己种植的农产品，也许还有家养的鸡鸭。

    父亲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他对种地的执着，丝毫不逊色对讲台和学生的热爱，只要属于我们家的地，边边角角都架上了瓜苗、点上豆角，总之不能让地闲着。他总说教书和种地异曲同工。教书是把知识种在学生的心田，种地是把种子播撒在田野，最终要结出好果实，离不开播种人的用心浇灌。

    大雪翻耕、立春整地、清明撒肥、谷雨播种、芒种麦熟、小暑插稻、白露秋收……物候和节气，父亲早已熟稔于心，就像他熟识班上数十名学生的秉性脾气。他常常说，在一片荒地里，清除杂草最好的办法就是种上庄稼。学校后门的空地原本无人耕耘，杂草漫长，父亲找到村书记，说服他把这片地划给学校作为劳动实践教育基地。基地建成后，劳动课成了孩子们的“必修课”。父亲带着学生下地除草、捉虫、打顶，给黄瓜搭架、为番薯松土，菜畦间的蜗牛、喇叭状的南瓜花、秧苗里“孪生”的稗草……一行行被学生写进了观察日记里，父亲的作文课总是全校最生动的。

    说来也奇怪，自劳动实践教育基地开放以后，孩子们贪玩逃学、打架捣蛋的现象也少了，他们最爱成群结队地猫进地里，比较着哪一片土地上的蔬果长势最好，运气不错的话，还能寻找到几颗成熟的西红柿、辣椒、豌豆。当然，父亲亲自侍弄的那一片菜地，最为青翠茂盛，如同他黑板上的板书一样整齐，成为整个基地的“标兵”。

    村里的阿祥是个货车司机，常年在外奔跑，妻子去厂里打工，家里的地都荒了，孩子亮仔也成了留守儿童。过年时，父亲上阿祥家，商量着包下他家那片地：“这地荒着荒着就废了，我家土地少，不如承包给我种点果树。”阿祥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为人憨厚朴实，他挠挠脑袋瓜，呵呵笑着说：“叶师这话就见外了，地搁着也是撂荒，你要是有精力，尽管去种，十年八年都没有问题！也不要说什么钱，就收成的时候给我家亮仔分几串果实吃，图个圆满！”父亲摸摸亮仔的脑袋，接下了这份人情。

    有十余年时间，父亲在阿祥家的地里种李子树、龙眼树和荔枝树，亮仔也成了我家的常客。农忙季，亮仔是父亲采摘果实的好帮手，尽管晒得黑里透红、汗流浃背，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亮仔能吃苦，勤劳肯干，以后会有出息的。”卖果子的钱，父亲用了一部分帮亮仔交学费，给他买文具，叮嘱他努力学习。

    如今，亮仔成了父亲所有学生里面最会种地的——从农业技术学校毕业后，他回到村里开发林果基地，搞起了绿色生态产业。而父亲也时常到亮仔的基地里转转，学习一些种地的新技术、新经验。

    “世界上对人最实在的就是土地，只要勤耕耘，就会有收获。”父亲退休后，离开了三尺讲台，却没有离开家乡的土地。他的内心，大概也如同长满了葱茏庄稼的土地，丰沛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