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我们每周一约从小城的防洪堤起跑，穿过柳城大桥人行道，进入武荣公园。往返约莫6公里，我们沿着同一路线持续跑了一年，来回无车辆，风景无限好。

    秋未深透，天高气爽，偶有一阵风吹过，飞云被撩拨开，像积木一样堆得高高的塔楼安静温柔。几年前，小城实施西溪整治美化，修筑了10多公里长的防洪堤，堤上铺了休闲慢道，搭了观景凉亭，防洪慢道成了人们散心、运动的好去处。路人一个一个擦肩而过，我们停停、跑跑、走走，孩子们冲在前头，我和先生跟在后面，秋风里全是银铃般的笑声。

    经过那家茶叶店时，我都要慢下脚步，驻足片刻。

    店是老店，木刻招牌有些年头了，晕染了厚厚一层风霜。然而，只要店门大开，便有源源不断的香气传来。有时是清香，有时是浓香，有时是若有若无的香，却一律长了手脚，不由分说地牵绊了人的双腿，让脚步慢下来，再慢下来。有几次经过，店门紧闭，没了茶香，却有花香。店主一定是个风雅之人吧！他在店门口种了许多花，香水百合、红玫瑰、三角梅、蔷薇……哦，还有两口不知什么年月传下来的水缸，缸里养了睡莲，开开合合。只要店门是掩着的，我就要坐到花丛的藤椅上，看天、看溪、看花，吟哦汪曾祺诗一般的《人间草木》：“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他们很多很多日子了……”便觉得，自己也是草木一株。

    再跑一段，劈头盖脸的是开得纷纷扰扰的夹竹桃。美丽常常带有欺骗性，夹竹桃的花朵粉嫩娇艳、柔若无骨，却有一定的毒性，只能远观不能近前。然而，花树下却立了三两垂钓之人。一定是很爱，才能“顶毒垂钓”吧！尤其那个须发苍苍的老人，常常半眯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看，有时候浮标在动，他却纹丝不动，如禅定之人，参透了钓胜于鱼，不必刻意，美好总会猝不及防地到来，迅疾的、未知的，生机勃勃。

    路人也识大体，到了这里，脚步总要不自觉地慢下来、轻起来，生怕惊扰了咬钩的鱼，更怕惊扰了啄食的鸟。

    上小学的小男孩压低了声音提醒我：“妈妈，那是雀，一群馋猫似的雀。”我们相视一笑，齐齐望向屹立在溪岸的树。那是一棵柿子树，枝头叶片稀疏，硕果沉淀，夕照之下，像一个一个点亮的红灯笼，压得树枝很低、很沉，却跳脱、生动，引得一群雀儿纷至沓来，鸣声啁啾。往返行人熙攘，雀儿却自得其乐。久了，便知道那是一棵野生的柿树，在云卷云舒中开花结果，却没人摘它，有时遇到顽童敲打柿子，大人也会开口拦，拦着他们手下留情，给栖息在河岸的雀儿多留些口粮。也许粗粝的生活让人很难保持内心的柔软，然而在河边，因为一棵柿子树，因为一群未名的鸟雀，人们很容易就生出无边的善意。

    也常常能看见和爱情有关的背影，比如年轻的恋人，或者年迈的老伴。他们也像美丽的西溪一样，自成风景。我曾遇见一对年迈的夫妻，男人清瘦，脚步轻快；女人臃肿，步履迟缓。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秋天的每一片叶子都是季节馈赠的花朵，越是冷风萧萧，越是色彩惊艳。女人喜欢捡拾地上的落叶，浅黄的、深褐的、霞红的……一片一片，不厌其烦。男人也不厌其烦，心平气和地等着身后的女人抓了一小把的树叶，心满意足地赶上来……

    我一边跑，一边四处望，西溪静静流淌，行人不乱不忙，如果从高空俯瞰，一定是一幅色彩温暖的静物写生画。我曾经困惑，什么才是最富足的童年？原来，让孩子在阳光下舒展筋骨，在云朵下自由呼吸，在轻风中恣意歌唱，拥有纯美快乐的心灵，就是最富足的童年。

    这时，不知哪里飘来的歌声，有一句，没一句，“风吹起的时候万里无云，去有风的地方，遇见你……”我和先生相视一笑，其实不必刻意寻找有风的地方，在西溪堤岸，跑起来，就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