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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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稻花香

林雅婷

    我是阿嫲一手带大的,依稀记得阿嫲石头房门前成片翻滚的稻花。一入夏,一股热风衔着海腥味远游而来,门前的稻花穗子如烟火绽放天际,灿若星辰。

    我是农村土生土长的孩子,骨子里头流淌着奔放爽朗的豪横脾行,跟儿时光着脚在田地里不听劝地扒蛐蛐玩虫的执拗劲一个德行。阿嫲门前的稻田,成了邻里邻居泼猴们野战玩耍的神秘基地。炎热的夏季,趁大人们农忙,可以躲在稻田里抓那些有名或是呼不出所以然的虫儿,逮着能玩的机会总使劲折腾。夜间稻花香在晚露的催化下分泌着芳馥,大人们纳凉整谷,我们便偷偷溜到萤火虫扑闪的稻田里躺在杂草上数着满天的繁星,数着数着便乱了岔子,自个儿恼地抓耳挠腮,不一会儿思绪又跟着远处归巢的鸟雀跑了。如今回想,自己总归是不懂事的家伙,阿嫲没日没夜地劳作耕种,自己却一门心思寻着偷跑玩耍,常常到了饭点,还得老人家站在稻田边上招手呼和,才肯收心回家。

    农历三月廿三是天妃妈祖的诞辰,也是村里仅次于年关外最隆重的日子。屋前的稻田垅边是妈祖出游队伍的必经之地。村里欲求子娶亲的壮丁排队架着妈祖娘娘的尊驾大摇大晃地呼和欢庆,挨家挨户地停留,等乡人们插香上敬。锣鼓鞭炮的队伍还未见影,阿嫲早已在门前的稻田边上点香相迎,等抬轿子的队伍纷沓而至,她便跪地进谒,进香供奉,虔诚朝拜。每念祷词,她必闭眼合掌,心无旁骛,以感颂的诚挚,许得一家子平安康顺。敲锣打鼓的队伍走远了,老人家依旧杵在稻田地边上,碎碎叨叨地念好一会,是一整年未完的夙愿,也可能是对早夭亡女的思念……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有多少农村妇女,独自一人扛起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劳碌岁月。

    阿嫲的腰骨随着年的增长,越发挺立不起来,直至驼峰成型。它的腰骨如同田里的发熟的稻穗子,在风吹雨打下,再也站不起来了。日夜更迭,老人家在稻田里耕种了大半辈子,还要张罗着养猪、下海。老人家种出来的稻子一部分用来作粮食,剩一些要挑到城中去卖,常常天未亮便要出发,徒步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县城,得一些现钱补贴家用。儿女们长大成家后,在外地工作,幼崽们又留给老人家帮带,一代又一代,老人们不辞辛劳地帮扶着,从未享过一天福。大学毕业后去看阿嫲,临别了,她总是站在稻田边上相送,等我走了很远很远了,依旧看到她站在原地招手,不愿返回屋中。

    村里规划建设,屋前的水稻田要开发铺路,同住了几十年老邻居都搬到城里去了,四周的平房也盖起了高楼,门前的老古井也填了。老人家依旧守着老宅,只是她再也站不起来了,中风和严重的脊椎变形让她失去了活动的自由。她常常忘事,却仍旧记得她的孙女出嫁的日子。窗外的野草烧了一波又一波,却又不断地疯长,爬向阿嫲卧床的窗台,借着这一缕缕的新绿,老人家的气色比以往好些了。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屋前的稻田又开始丰收了,我们如往常一般,坐在稻香扑鼻的庭院前,说着那些有趣人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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