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红
我不知道,上苍是何等地眷顾我宠爱我,在那个阴冷寂然的冬日上午,它居然让那五棵水仙古茶树以满树的繁花来迎接我的到来。这,或许是一棵树对一个人最高的礼遇吧!
那日,我跟随文友驱车前往湖洋镇采风。到山中体验了采摘芦柑之后,我以朝圣的心情前往溪西村拜谒古茶树。还未走到古茶树跟前,迎面便有微凉的轻风带来了馥郁的桂花香,冬日的寒意似乎立刻被这芳香熏暖了。可是,在这浓烈的桂花香里,我分明闻到了交融其间的另外一种香味,这香味自有一种怡人的清气,虽然,它被桂花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一直是若有若无,但,我还是能够敏锐地分辨出那种独特的清冽纯净的味道,我甚至可以准确地把它从桂花香中分离出来。我可以确定,这香气也是花的香,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的香。我左顾右盼,周围的草木只有桂花在开,其他花草兀自苍苍郁郁,似乎进入了冬眠状态,此刻,它们都在闭目养神吧,所以,它们全然无心打扮自己。虽然满腹疑云,但百思又不得其解,答案难寻,我只好悻悻然继续前行。
跟随文友们走上一段长长的斜坡,五棵水仙古茶树早已盛装等候着我们。站在古茶树面前,刚才还在苦苦寻求的答案此时已是昭然若揭。那五棵水仙古茶树以满树的繁花若若大方地揭晓了之前的谜底——这五棵古茶树,便是那奇异香气的源头啊!我恍然大悟。我忽然为自己刚才的迟钝愚笨感到赧然:茶自古被当作人间至清之物,也只有茶树开的花才有那样清冽纯净的香气啊!
站在一棵开花的树前,人,往往会自惭形秽起来。树木年年开花,而人,却不如树,朱颜辞镜,人无法重返年轻;而花辞绿树,来年枝头还会有花儿重开。在150年的漫长岁月中,这五棵古茶树从来没有失约过任何一个开花的季节,年年冬天,它们都会如期绽放,那蓄积了一年的芳香经过了岁月的沉淀而变得格外清澈干净。
这五棵古茶树并没有耸入云端的高度——它们大多是4米多高。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以仰望的姿势来瞻仰它们。我悄然离开人群,走到旁边一个僻静处,然后独自品读这五棵古茶树。我高高地仰起头,我以炽热的目光为双唇,一一轻吻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鲜花——这是圣洁的吻,只有礼赞,只有钦敬。
人群依旧喧嚣,古茶树依旧缄默无语。虽然古茶树依旧缄默无语,但我想,我还是读得懂它们的。我读得懂它们历经百年的风云变幻之后的淡然自若。我想,这五棵古茶树一定会记得与它们一起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最后扎根湖洋鼎仙岩山麓虎山兜的另外那95棵水仙茶苗……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在时代变迁中,诸多人的命运往往在身不由己中被改变,而一棵树的命运,有时亦无法自己做主。
清咸丰年间,一百棵水仙茶苗,跟随湖洋仙溪的郑世报父子,从千里之外的闽北辗转至闽南的山中,从此便在山清水秀的湖洋山中扎根落户。之后,这100棵水仙茶苗不断繁衍,扩种,直至1995年,仅永春县就栽种了2.5万亩的水仙茶。湖洋鼎仙岩水仙茶曾经为湖洋人民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湖洋鼎仙岩水仙茶的芳名,甚至远扬八闽之外,乃至远隔重洋的外国。水仙茶在湖洋的茶叶史上,绝对是最具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惜,那100棵茶苗经历了很长的一段光辉历史之后,却遭遇了无法避免的天灾与人祸:山中的诸多茶树,包括那95棵水仙茶树被铲除殆尽,而这幸存的五棵水仙茶树只因为栽种在厕所这等污秽之地旁边而侥幸逃过了劫难……我不知道这到底应该是算悲剧,是算闹剧,还是算喜剧?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无语凝噎。历史也罢,生活也罢,总是常常或这样或那样强行跟我们开些或大或小的玩笑。抬眼再看这五棵水仙古茶树,只见它们依旧风姿绰约地并肩而立,它们依旧宠辱不惊地不悲不喜、不卑不亢、不言不语。是的,宠辱不惊是一种大境界。这五棵水仙茶树在高低起伏、峰回路转的命运中,早就参透了这天地间的至理与真谛。
行程匆匆,与水仙古茶树的美丽会晤戛然而止。离开时,我转头又再看了一眼那五棵满树繁花的水仙古茶树。我在心里暗自感恩上苍:谢谢上苍的眷顾和宠爱!幸运如我,恰遇那一树树花开。这是这个冬天里最美的相遇。
恰是那一树花开,让我深深地明白,无论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不管曾经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与苦痛,都别忘了开花,都别忘了开花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