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
在南安,只要提到鼎诚,总有人响亮地“噢”一声,说,是那个出产好吃寸枣的地方啊!而只要提到寸枣,也必定有当地人更响亮地接话,吃寸枣,那得吃鼎诚的!
寸枣非枣。旧年月里请客上茶配,常以红枣、桂圆等佐之。物资缺乏的年代,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珍贵,为了讨吉利,巧妇便以糯米、白糖做成枣的形状,久而久之有了茶点寸枣。
“焚膏继晷,终须四季三餐;烟火零食,不妨寸枣一根。”这话是好友刘佳说的。刘佳是土生土长的鼎诚人,我第一次去她家,茶刚喝第二茬,她就自作主张地拉我去买寸枣。刘佳说,村里小作坊刚出炉的寸枣,甜而不腻,松脆流香,百吃不厌。你到了鼎诚,怎么能不吃寸枣?
到了鼎诚,自然是要吃寸枣的。鼎诚寸枣味道独特,几十年来坚持纯手工制作,尽管工艺不断改进,却不改浓浓古早味道,尤其独家秘制的材料,恰到好处的火候,斑驳点缀其间的黑芝麻,使得做出来的寸枣酥脆、喷香,老少皆宜,吃过难忘。经年累月,鼎诚寸枣就像村庄中的古寺、古庙和古厝,也成为村庄的标志性符号。
制作寸枣的小作坊紧挨着村道,人尚未靠近,香味已扑鼻。几个慈眉笑眼的阿婆分工有序,擀面团,撒芝麻,切薄片,看油锅,裹糖霜……屋里安静,几口传统红砖灶膛,柴火棒熊熊燃烧,火苗偶尔发出“哔啵”声,让人霎时生出“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吃寸枣,没烦恼!一个脸庞让火光烘得红通通的老姨说,这是脱了糖衣的,那是裹了糖霜的,口感都好。见我肢体没动、嘴角抽动,眼尖的老姨怂恿道,别担心,制作工艺是改良过的,吃了不上火,不发胖!说话间,她已经不由分说地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把,吃吧,当年刘师傅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把寸枣吃个够!
刘师傅是寸枣作坊的掌门人。刘父当年在食品公司上班,冬瓜糖、花生糖、寸枣……五花八门的传统零食,他都能做,也都做得好。但刘师傅极少能开怀品尝,那些勾人馋虫的零食是换米换物的,偶尔可以吃,却远不够过嘴瘾。为了弥补童年的缺憾,接过父亲的接力棒后,刘师傅单选了充满童年回忆的寸枣,一做就是大半辈子,却让寸枣焕发了新生机。如果纯手工制和柴火棒烧的寸枣是攫取舌尖的封喉武器,那么恰到好处的古早味道就是征服味蕾的内功心法。工艺几经刘师傅改良后的寸枣,更香更脆,醇厚口感在舌尖跳跃,别有一番独特的古早味道,让人在饕餮中禁不住释放自我,得到一丝慰藉。
许多时候,味蕾是有记忆的,短短一截寸枣,就是刻在胃里的思念。以前日子清苦,鼎诚人想念寸枣。现在生活富裕了,南北风味轻易吃得,却仍然念寸枣、吃寸枣,不过是因为寸枣不变的老味道,承载着许多人悠悠的乡愁。
鼎诚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狠狠地想念家乡的寸枣,人回不了家,就让寸枣寄出来,让更多的人吃到乡味。刘佳常给我带沉沉的一包寸枣。她说那是习惯,就像念大学时她给舍友带、给同学带,工作后给同事带,都是幸福的牵绊。生活难免苦涩,所幸寸枣还能带来一丝甜。
最有趣的,是鼎诚村里有年轻人谈了对象,上门见老泰山时,也顺手提溜了两袋寸枣。起初老泰山不免嫌弃,觉得首次登门,不够郑重、不够排场,惊得小年轻从此再不敢轻举妄动、“重蹈覆辙”。反倒是老泰山惦记起了寸枣——当寸枣上的一粒芝麻、一层糖霜用温柔无比的芬芳轻盈地踩过他的舌尖,味蕾就和乡愁沾上了边。
乡村美了,生活好了,口舌之欲更挑剔了。有时候我们以为老味道已经远远地躲开了,其实一回头,却发现一辈子都离不开它,一辈子都在吃着它、念着它、爱着它。想来,当一根寸枣在口中“咔吱”作响,那些勾人馋虫的寸枣,已然不是单纯的零食,而是泽被乡愁的灵魂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