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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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

    林清秀

    第一次“丑媳妇见婆婆”,甫落座,桌上已经摆了一碗温度刚好的溢鸡汤,汤汁浓稠不腻、鲜香扑鼻。鸡是现杀的草鸡,先生的母亲掐了时间,宰杀、焯水、溢汁、撇油,我们进门时,她灶台的火刚熄。那天之后,婆婆的溢鸡汤一次不落、持续多年,很是抚慰了我们风尘仆仆归家的灵魂。

    结婚后,两次习惯性流产让我一度深受重创、灰心黯然,尤其对一个小生命的渴望近乎魔怔。然而,欲速则不达,第二次流产后,整整两年半,我和先生做过很多次检查,看过很多回医生,喝了很多苦得能麻掉舌头的中药,却仍然原因不明地希望落空。那时候,我最怕别人盯着我本该山峦起伏却始终一马平川的肚子劈头问:“有了吗?”更怕求孙若渴的婆婆失望的眼光会像缝纫机的针头一样密密匝匝地对准我。但婆婆没有,她不问,不催,只是像从前那样,在我和先生齐齐归家时,和颜悦色地溢一碗撇了油的鸡汤或鸭汤,端上来,笑盈盈地催促道,喝吧,再歇就凉了!

    为了顺利备孕求子,喝中药的经历,让我刻骨铭心。药是好药,文火细熬慢煎,倒出来的汁水却又浓又稠,我时常倒一半,喝一半,喝下的一半再吐出来一半。每每看我对着药汁发愁流泪,婆婆便也会跟着蹙眉流泪。终于有一天,她说,药不喝了,医生也不看了,孩子重要,你的身体更重要。那天,婆婆的话说一半,咽一半。咽下的一半,她去找了我妈,她让我妈来说服我,不再折腾身体了,去抱养一个孩子吧,从小带的孩子也跟自己亲。

    后来我妈说,一定是老太太宽厚又善良,感动了送子的观音娘娘吧!老太太是指我婆婆,我妈说这话时,我已经怀了孕,双胞胎。

    有了之前流产的经历,为保险起见,孕后陪伴我最长时间的,是一张眠床,为遵照医嘱,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最难过的是孕吐,闻到丁点油烟味吐,睡得迷迷糊糊吐……吐起来不分时间地点,吐起来简直气吞万里河山变色。婆婆说,孩子你忍忍,忍过前面四个月就好了!婆婆又说,如果可以,你甚至起床都不要了吧,饭我给你盛过来,汤我给你端过来,水果我给你削好,你要做什么喊一声,我都在!那一句“我都在”,如一层一层剥下的洋葱,刺得我一脸感动的泪水。

    从前,我并不是没有担心过人人谈之色变的婆媳关系。

    婆媳关系一向好比青花瓷器,闲时束之高阁油光铮亮,乍看赏心悦目,却是易碎品,得时刻谨记“轻拿轻放”,凡事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是我闺中密友的经历慨叹。出嫁那日,我妈依依不舍涕泪横流之际,也不忘对我切切叮咛,不只夫妻之间需要包容体谅,婆媳之间更要尊重忍让。我深知唇舌日夜相依尚无法避免咬伤,何况两个原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成了婆媳,一个不小心,就是一部波澜起伏的家庭伦理剧。所以,初入婆家时,我是战战兢兢的,更是如履薄冰的。然而孩子们的到来,让我和婆婆原本相敬如宾的关系递进了一步,尽管偶尔被她的传统观念搅得心烦气躁,但更多时候,我被她的无微不至感动得一塌糊涂。

    “听说神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婆婆就是那个惯于默默无闻,却常常焕发无穷力量的妈妈。婆婆宽厚慈悲,她吃苦耐劳,爱干净,家里日日窗明几净,就是最隐蔽的犄角旮旯也一尘不染。她爱她的孩子们胜过爱自己,年轻时,她爱着自己的丈夫、爱护自己的孩子,她的孙子们降生后,她又把所有的爱给了他们。她只字不识,却从不对孩子说重话,也绝少与外人扯闲话。她用她的宽容和隐忍、勤劳和朴实,积蓄着一个家最厚实的温情,而后,潜移默化给我们,告诉我们最朴素的生活哲学,只有家和,才能万事兴盛。

    人到中年,“婆婆”这个词,只要叫一叫也能触动心弦。作为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妈妈,如果要许愿,就愿他年我老来,成为婆婆那样的一个婆婆;但愿我的小姑娘,今后遇上她奶奶那样的一个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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