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斌
在我的老家,若家中有人做寿,整个春节期间最隆重的事就是拜寿(老家管拜寿叫“送十”)。今年春节,为姨丈七十大寿拜寿这件事,母亲与我们兄弟仨反反复复商量了一轮又一轮。印象中,这是最纠结的一次。
纠结有三:究竟要不要去?什么时间去最合适?都谁去?这三个问题,没有先后顺序,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相互之间搅在一起,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
母亲姐妹五个,今年做寿的是四姨丈,家在建阳乡下,也是五姐妹中最远的一个。去年,四姨七十大寿,受疫情影响,娘家亲戚都没去成;今年姨丈七十大寿,年前母亲就反复念叨,这个寿说什么也得送,否则四姨会被她夫家亲戚们看轻。
怎么能被人看轻呢?母亲这么一说,这事就不得了了。说来话长。四姨从小被抱养到同乡的姨丈家当童养媳,就因为穷得吃不上饭。好不容易有了一口饭吃,又从小营养不良,苦活、累活、重活压得她小小年纪直不起腰,是五姐妹中长得最瘦小的一个。和姨丈拜堂成亲后,为避难不得不从闽东的一个山村一路逃荒到建阳农村,辗转迁徙,四处漂泊,直到大儿子结婚、小儿子参加工作,苦难日子才算熬到了头。好日子来了,转眼夫妻俩又老了。
我们兄弟仨各自成家多年,都已离开老家在城里打拼,年年过年都要老家、各自岳父母家来回跑,若再去姨丈家拜寿,来回得两天一夜,时间上着实不好腾挪。在老家待太多天,妻子有意见,为此我曾犹豫不决;小弟今年乔迁新居,一家人都没回老家过年;二弟也因要去探望岳母和孩子回城冲刺中考而举棋不定。母亲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她自己去拜寿吧。但拜寿是晚辈的事,若这样更不妥。母亲接着又叹了口气,要不,就干脆都不去了吧。
被母亲这么一说,我更觉得姨丈七十大寿非送不可。决心是下了,但什么时间动身又伤透了脑筋。年前,二弟提前回家过年,有时间陪母亲一起去拜寿,可是四姨说年前表哥一家因为单位不能提前放假赶不回来,不想今天这家亲戚去明天那家亲戚去要轮番接待太辛苦,而正月期间我们兄弟究竟有没有时间去、什么时候去、是我去还是二弟去,又决定不下来。母亲从腊月念叨到大年初一,这事仍然没有答案。
老家习俗,初二过白年(上一年家有白事的这天祭奠)不串门,初四立春初三不出门远行,初六要回城上班,恰逢今年初四这天立春宜出行,一番商量后,决定由我开车,二弟、母亲同行。母亲备了猪蹄、衣物、寿面等寿礼,一路走国道、上高速,三个多小时到四姨家。一路上,母亲感叹,过去到四姨家,要坐一整天的中巴,在建阳过一夜,次日再乘中巴才能到达,现在早上出发就能赶上吃午饭,实在太方便了。
家在福州的表哥也赶来拜寿,四姨的小儿子也就是二表哥特意带上妻小从南平赶回来。初四那晚,四姨家亲戚们济济一堂,好不热闹。四姨和大表嫂忙前忙后,不亦乐乎。那晚,我们表兄弟几个难得一聚,边泡茶边聊天直到夜深,而母亲和四姨也有聊不完的家常,夜深了还在话当年。
四姨热情邀请母亲小住几日,大表哥答应届时开车送母亲回去,母亲考虑到老家养有鸡鸭和兔子,父亲独自一人忙不过来,虽有不舍还是执意要走。次日清早踏上返程前,四姨和母亲为寿礼收多收少的事来回推让,越推让越心情沉重。我想起多年前我和母亲曾来走亲戚,走时四姨边送我们边抹眼泪:“来一次难一次啊”,我听了心里感到酸酸的。推让中,姨丈的一番话让我心情又沉重了起来:“这次来了,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姨丈身体不好,原本健谈的他现在话极少,这次看到他明显苍老了。对远道而来的我们,他这次流露出了少见的恋恋不舍。
临走时,姨丈嘱咐母亲,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叫上父亲也一起来走亲戚。襟兄俩有多年没见面了。现在生活好过了,我们表兄弟间人人都买了私家车,来往都比过去方便许多,却比过去更忙碌,几年才见上一面。母亲五姐妹,大姨今年已八十多岁,母亲老幺也六十八岁了。四位姨丈,已经走了两位。老人们都年岁已高,身体又每况愈下,越发感叹岁月不饶人,也越发珍惜亲戚间的每一次相聚。越是如此,我也越强烈地感到拜寿的意义。
亲戚间不就是这样吗?一代一代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淡了,就成了回忆。越是如此,越要珍惜每一代人的往来和每一次的相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