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剑文
深山必藏幽峡，幽谷必蕴涧水，而在这幽谷涧水之间必有险滩奇石、茂林修竹、古藤幽兰，我想，还应该有游鱼戏虾、奇禽异兽……
这便是我对丛林峡谷最初的认知。自小在海边长大，对深山峡谷缺少切身体会，故在电视上看到悬崖飞瀑，古怪滩石，总会发出由衷感叹，然心向往之，却不能至，徒添了几分向往与遗憾而已。
深秋时节，应邀前往南安向阳乡郭田村采风，闻知其中一项活动便是穿越向阳乡的观音谷，便有几分欣然欲试的劲头。虽说我也是南安人，然向阳藏在深山，有山海相隔之憾，几次想去探幽，却也从未成行。
能于春秋两季两次造访向阳，也算有缘了。春暖花开之时，看的是向阳五台山上的风景，领略的是崇山峻岭的雄姿，那更像是一次踏春！秋风萧瑟时节，探的是向阳五台山下的奇谷，体验的是深峡飞瀑的幽情，权当是一次秋游！如此山上山下的寻幽探秘，既遂了我寻访山水的闲情，又圆了我攀爬岩谷的野兴。
（一）
南安地块狭长，自东北部的向阳乡延伸至西南处的石井镇，石井是我的故乡，虽说与向阳同在南安境内，然南北相距竟达100多公里，一边紧邻大海，一边贴近高山，两地风貌迥然相异，这更增添了向阳的几分神秘感觉。
向阳古称“八都”，是南安东北部最高的山区，山峰海拔多在千米左右，为戴云山向南延伸的支脉，有东、南、西、北、中五台，故称“五台山”，五台山绵延数十里，其中的西台海拔1080.4米，傲然挺立为五台主峰，站在西台观日峰上环视四周，可见五台竞秀，山势奇雄、古木幽兰、流泉飞瀑，实属不可多得的天然旅游避暑胜地。
因群峰雄峙，故峡谷幽深，五台山下蜿蜒环绕着三大峡谷，分别是位于郭田村西北部的观音谷、位于郭田村北部的鹤仙谷、位于卓厝陈林自然村的向阳谷。此处常年气候湿润，降雨量多，由此形成了巨谷飞瀑，深潭浅溪，奇石异草。
那天，刚下过一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啊！一到向阳乡郭田村，山风迎面袭来，顿觉阵阵寒意。因为向阳海拔较高，温度竟比山下低了5℃左右，难怪我们有一种突然从夏天进入冬天的错觉。第一站来到郭田昭惠庙，热情的主人们捧出了一杯杯热气腾腾的铁观音茶汤，捧着香气四溢的茶杯，听着乡干部给我们讲着向阳乡的人文风俗，一股暖意涌上心间。
车在五台山间蜿蜒蛇行，透过车窗可见群峰连绵，秋山尽染，色块斑斓，大约半个钟头后车就到了一处山谷，这处山谷位于观音谷下流，我们须从坡顶下到谷底，才能溯流穿越观音谷。山路因初承雨水，半是泥泞，半是蓑草，人不小心碰到身边的树木，便落下一些稀疏的水滴，也说不清是雨水还是露水，滴在头上脸上手上，丝丝凉意袭上心头。山坡上落满了层层叠叠的黄叶，这些落叶颜色深深浅浅，很有几分残秋意味，偶见几棵硕大的松子掉落路边，也可见一些不知名的红色野果挂在枝头，更有一些清脆的鸟鸣与含糊的虫啼深藏林间，引得我们翘首寻声，却又不知声源所来何处。所有这些，对于我们这群久居城市的人来说，无不充满许多新奇野趣。
溪深树密无人处，唯有幽花渡水香。在山腰上大约走了两里路，我们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山林伐木道。此处可谓花草漫道，露水沾衣，惊喜连连。然而，从山腰到谷底的那段路却陡峭异常，甚至陡峭得难以称上路！下坡估计有70度左右的倾斜度，村里人为了走路方便，用砍刀开出一条便道，人走在上面，不时有枯干树枝与破碎山石从坡上滚落谷底，惊动了本就寂静的山林。
许多路段，人在路上，地不足落脚，身不可站直，时而侧身而过，时而猫身而下，时而匍匐而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大家，此时却多狼狈不堪。路面尤为湿滑，有不惯山路者，脚一趔趄，身一倾斜，便有滑倒跌倒之虞。还好，好心的山人早在一些崎岖路段稍做修整，或凿一落脚之窝，或辟一通行之道，或架一简易木栈，加上游人罕至，草木茂密，藤蔓遍布，这些原始草木既可手攀，又可挡身，才不至于一跌倒便滚落谷底。这一路走来，举步维艰，然有惊无险，且喜大于惊，也是一次难忘而愉悦的旅行。更有久蜗书房者与深藏闺房者，不堪山路坎坷，中途退却者有之，能够走下来者，莫不心怀余悸，然不管是真恐惧，或是假作态，那不时发出的尖叫声与嬉笑声，让这艰难的旅程更增无限乐趣与笑料。
（二）
未及谷底，先闻涧响，这水声若隐若现，时大时小，如琴弦和鸣，如珠玉落盘，如龙吟谷底，如虎啸林中。溪流时缓时急，时流时断，漫过浅滩，穿过乱石，梳过青草，遇巨石则绕行，过峡谷便跳跃，一路唱着歌向下游款款而去，我油然想起一句话：“水惟善下而成海，山不争高自极天。”山水如此，人岂不亦然。
谷底周边，老藤高悬，枯树斜卧，竹幽林静，那浅滩上的水草，看得见刚被溪流梳洗过，青青嫩嫩地以水流的方向倒向下流，铺展成一片翠绿可爱的芳草甸，然而，你最好还是不要踩上去，你一踩上去便深陷其中，因为丰美的草色下面仍有潺潺的水流。
据带路的老姚说，观音谷蜿蜒数公里，河谷经流水长期冲刷雕凿，形成了众多瀑布和水潭，故有“十瀑九潭”之说。我们溯流而上，那散落的岩石遍布谷底，上面生长着重重的青苔。其实，谷底几乎无人涉足，保留着极好的原生状态，故也就没有现成的路可走，还好水流清浅，藤蔓四垂，树枝横斜，一行人遇巨石拦路便涉水而过，见水潭阻道就攀岩而上，有些路段确实难以逾越，厚道的村民就为我们架起最为简易的木栈道，即便如此，每走一步你都得抓紧身边的树枝藤条，不然一步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一路爬山、攀岩、涉水、跳沟，大家早累得筋疲力尽，步履蹒跚。行至一绝壁之下，见一飞瀑如飞雪溅玉倾泻而下，旁有一老藤高垂而下，状如秋千摇摆，于是那些不再年轻的男女们，爬上了那秋千般的古藤，或故作稚嫩天真状，或扮成滑稽可爱状，他们嬉闹着轮流拍照留影，由此露出他们尚存不长的青春尾巴，而先前的所有疲态神色早一扫而光矣！
石激湍声成虎吼，泉涌清响作龙吟。沿途所见瀑布形态各异，恰遇丰水期，瀑布层层叠叠，蔚为大观，或如云霞当空，或如白练飘舞，或如碎玉散落；这些水潭色泽深浅不一，或似碧玉镶嵌，或似明镜倒映，或似月儿圆缺。滩石更是千奇百怪，犹如虎锯龙蟠，犹如飞禽走兽，犹如圆鼓盘钟。而在这些飞瀑、深潭、奇岩之间，有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水潺潺然有声，鸟悠悠然不惊。
晋代陶潜在《归田园居》中有一佳句：“山涧清且浅，遇以濯吾足”颇合其中意境，见如此清浅涧水，我不禁捧饮一口，顿觉凉及心尖，索性跣足而濯，又感透彻全身，也好，且学古人做回乐在山水的仁智之人。我在流水中找寻不到鱼虾踪迹，始信水清则无鱼；我在涧谷边发现沐泉之兰草，始知谷深则兰幽。碧涧流落叶，青林点白云。仰望峡谷之上，流云如白兔过隙，日光如风灯明暗，落叶有伤秋痕迹，这样漫不经意地想着，便徒生岁之将晚，路之不易之感慨；俯瞰峡谷之间，飞泉如风飘散，深潭似镜明净，宿鸟犹兰宁静，又有独处一隅之窃喜。
（三）
然而，最为惊险刺激的还是在最后一段路。我们溯着观音谷之源，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一处翡翠般的深潭——观音潭，这应是观音谷的尽头吧？只见一堵高达50多米的悬崖立在面前，几乎呈垂直状态挡住了去路。带路的老姚说，观音谷的源头就在这悬崖之上，上面风景更为奇特，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啊！只是须有足够的体力与胆量才可攀爬上去。
同行者近三十人，仰望崖壁，无不相觑而叹，望而却步。是啊！穿越了那么长的崎岖峡谷，大家早筋疲力尽，深知力不从心了，于是大多数人选择踅回原路。正在我犹豫不决进退两难之时，平日里说话柔柔软软，做事文文静静的两位同行女士竟然自告奋勇表示要一试身手，这让我等粗糙男儿情何以堪！受她们的鼓励，我决定奋然前行，于是，同行的两女五男，加上3名当地村民，我们开始挑战面前这堵悬崖峭壁。
抬头仰望，有一道狭窄的天梯自悬崖顶端高高垂下，其实说是天梯，那不过是不久前村干部为了探秘这条峡谷而焊接的两条钢索而已。人爬上这两条长达70米的钢索，便晃晃悠悠地左右摇动起来，似乎再来一阵风就可把人摇落下来。还是当地的村民惯于攀岩，他们背着绳索，腰插砍刀，先行而上。我尾随其后，手抓摇晃的钢索，脚蹬窄窄的钢条，爬到近30米高处便觉心慌气短，脚软手抖，俯视下面是深谷乱石，仰望上面更为陡峭艰险。这时，老姚在上面鼓励打气着：快到了！不要往下看，再爬几步就到顶了！而在我之下，还有尾随而上的来者，我只能屏声息气地往上爬，因为无论谁一有闪失，都能祸及他人，我想起一句话：“一条绳上的蚂蚱。”虽然这一比喻十分不雅，倒也很是妥切。
当我终于爬上崖顶，我只能瘫坐在草地上喘息，陆续到达的人们无不心存余悸，又欣喜若狂，很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成就感。水色淡如空，山光复相映，环顾群山莽莽，水色澹澹，秋云悠悠，远处枫树与乌桕树那红透的叶子点缀层林之间，近处有猩红的南天竹果子与野柿子高挂枝叶之上，或许，这秋色便是五台山最为斑斓的景致吧！行到水尽山穷处，坐看风生水起时。我想，如此心境，也只有在历尽艰险后才能真切体会，那就让我暂且独揽这片秋色，独享这份野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