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宗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孩提时代的我,每当农历二三月来临,总能见到奶奶忙碌的身影。她会悉心栽种藤瓜(又名虎皮脆瓜),这段记忆至今仍然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奶奶总是提前数日,用锄头或犁耙精心翻耕院前的菜畦,并施入农家肥。数日后,她再小心翼翼地播下藤瓜的种子。通常只需七至十天,瓜苗便会破土而出。奶奶会挑来清冽的井水浇灌,如同呵护孩子一般,让藤瓜茁壮成长。年幼的我,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常常跟在奶奶身后,模仿着她的动作,体验着劳动的乐趣。
春风吹拂,藤瓜似乎“日长夜大”。当初夏的阳光洒满大地,藤瓜已经悄然开花挂果。藤瓜虽然含糖量不高,但口感清爽,摘下来洗净即可生吃。只是它的味道相对清淡,我们更偏爱西瓜等甜味更重的瓜类。然而,藤瓜却有一个比西瓜更重要的用途——制作酱瓜。
酱瓜的制作过程看似简单,实则凝聚了奶奶的智慧与辛劳。奶奶会从瓜田里小心翼翼地采摘那些表皮光滑、花纹独特的藤瓜。这些藤瓜长约三十厘米,直径五至八厘米,瓜藤上布满了细小的刺,采摘时需格外小心。这些刺仿佛是藤瓜的天然保护层,守护着它们免受侵害。
奶奶将这些翠绿饱满的藤瓜挑到井台旁,仔细清洗干净。接着,她用菜刀将瓜一切为二,再用铁勺子刮去瓜瓤,冲洗干净后,放在大簸箕里端到院子或屋顶的石板埕上晾晒,直至瓜条晒得有些蔫软。
蝉声阵阵,夏意正浓。阳光热烈而直接,让晒瓜的过程事半功倍。傍晚时分,奶奶会将晒好的藤瓜收回,准备腌制。她将藤瓜整齐地码放在陶缸底部,撒上一层粗盐,如此反复,直至所有藤瓜都放入缸中。最后,奶奶会在顶上放一块木板遮住尘土,再拿一块干净的石头压在木板上,腌制过程便告一段落。
大约两周后,奶奶会把腌制的藤瓜拿出来进行二次腌制。她将经过一遍腌制的藤瓜切成条状,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黄豆酱里。这黄豆酱也是奶奶亲手制作的,工序烦琐而精细。奶奶起早贪黑,不辞辛劳地做着这一切,只为让我们能吃到最美味的酱瓜。
大约一周后,酱瓜便可捞出切成小块食用。夏日炎炎,人们往往食欲缺乏。但无论是搭配一碗白粥还是地瓜粥,这咸脆的酱瓜都能让人胃口大开。如果能有几片五花肉来爆炒酱瓜,那更是人间美味,配上稀饭,让人忍不住多吃几碗。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乡下的日子过得相对艰难,我家也不例外。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腌制酱瓜等咸菜几乎是每一个农村妇女的必备技能,好似一种基因,潜藏在乡下女人的身体里。勤俭持家的奶奶也用一双巧手,让一家人贫瘠的餐桌上多了一些花样。她总能变戏法似的,让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即便是缺肉少菜的时节,有了香脆可口的酱瓜,日子也有了盼头。
清粥咸菜抚人心,人间至味是清欢。然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那爽口的酱瓜了。超市或网上购买的酱瓜,似乎总少了些奶奶做的那种独特口感。也许,那是因为它们缺少了故乡阳光雨露的滋养,更缺少了奶奶那份沉甸甸的爱。
如今,当我千里迢迢回到故乡,再喊一声“奶奶,我回来了!”却已经无人应答。我再也无法看到奶奶站在院子里喜笑颜开的慈祥模样,也无法听到她嘘寒问暖的关切话语。想起奶奶弥留之际的场景,我的心仍然隐隐作痛。奶奶总是期盼着作为家中长孙的我能够早日成家立业,但当时已经二十七岁的我,却未能如愿以偿地完成她的心愿。奶奶离世后,我们发现大家平时给她的零花钱,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难以想象她是多么省吃俭用。
奶奶,我真的好想您。我曾说过,长大后要好好孝顺您,您却突然离我们而去,让我再也无法兑现我的诺言。
今夜,那些关于酱瓜的记忆,穿越岁月的长河,从舌尖蔓延至心头,勾起我对奶奶无尽的思念。那岁月深处的酱瓜,是奶奶用爱腌制出的味道,爽脆可口,清爽解腻,永远萦绕在我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