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
腊八一过,“年”的一只脚就跨进了千门万户,年味仿佛深冬的寒意,一天浓似一天。同事之间,邻里之间,“年”有意无意地“蹦跶”在交谈里。朋友圈、闺蜜群都盘算着购年货、买新衣。妈妈也忙碌起来,忙着她的“独家灌制”。
中国人顺应天时、饮食有节,不同节日总有对应的美食相佐,尤其春节。春节的重头戏,年夜饭当之无愧。在我妈看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辛劳一年,年夜饭就要圆圆满满、体体面面的。所以我们闲话未扯两句,她就火急火燎地掉转了通话摄像头,给我看她为年夜饭准备的作品。
妈妈的作品,是一长串手工灌制风肠。
风肠寻常可见,闽南春节的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就有风肠。“冬腊风腌,蓄以御冬”,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只有春节才吃得上风肠。关于风肠,妈妈有自己的“私房灌制”。肉是猪腿肉,农家年头圈养到年末的土猪,不肥不瘦的五花肉,剁碎了,加了盐,撒了糖,再浇上料酒,调和几下,无需发酵,就能让肉馅透出鲜亮的光泽,沁出清香。洗肠衣是精细活,细长的竹筷轻轻一勾,肠衣翻转过来,三下五除二,内壁黏膜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妈妈一双长满老茧的手莫名灵巧。
从前灌肠时,有阿嬷配合妈妈,两个人,四只手,虽然忙,但嘴也没闲着,絮絮叨叨,家长里短。她们灌一段打个结,再灌一段打个结,末了,还要细细地检查一番,直到把每个鼓起的气泡用针扎瘪。一段风肠,不仅融汇着食物的味滋味美,也贯通着一对婆媳的和睦融洽,她们眉眼温柔、配合默契的情景,一直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中,让我哪怕时隔多年想起,心里总有温暖潮润。
灌好了肠,要日照风干。因为是鲜肉灌制,要先把风肠放在阳光下晾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吃不得灌风肠。”妈妈说这话时,一条一条鼓鼓囊囊的风肠缠在洗尽的竹片上,被挂在二楼背阴的檐角。呼呼的北风吹过,风肠摇曳生姿,要不了十天,房里房外渐渐有了甜甜的酒香,也有了浓浓的肉香。“风肠”美名,大约由此得来。因为连日吸纳了天地灵气,那些香,扎实而耐人寻味。
忙碌和等待之后,唯有饕餮,才不辜负“独家灌制”的美味。
日子日渐富裕丰腴,有多少餐桌早已摆不下一碟风肠,而在我家,风肠的传统菜碟始终不曾被替换。因为我们都爱吃妈妈的“独家灌制”。蒸熟的风肠,色泽红润,浓醇鲜香,佐饭下酒,油而不腻。最常见的做法是烈火烹油,但听得“滋滋”一阵响,扔几截芹菜进去,摇几下锅铲,装盘,就是一碟“红绿相间”,咬一口,齿颊生香!遇到雨水嘀嗒不歇的湿冷天,妈妈就会燃起灶火,烟熏风肠。海岛人家,吃海鲜不喜浓油赤酱,讲究原汁原味,却独爱烟熏风肠。烧火的木头是果木,荔枝木或者龙眼木,待到火光冲天时,木头香源源不断。烟熏时讲究力道,轻了不入味,重了败坏了口感。这时候,家庭主妇的分寸感彰显无遗。妈妈总有精准的判断力和分寸感,尤其是她不学人用荔枝木或者龙眼木,她用存放在柴火间的松柏枝,火候掌握也好,待熏好的风肠端上来,味道恰好,咸、香、脆流连舌尖,稍加咀嚼,仿佛还有松木清香,霎时间唤醒味蕾,如咽酥酪。
杯盘挤挤挨挨,年味最浓的地方,总在餐桌上。觥筹交错之间,不时有筷子落在一碟风肠上。情从胃起,一往而深。多年里,我家年夜饭的菜品一直在变,唯有一碟风肠不变。我们分外享受那一刻,灯火可亲,家人围坐、谈笑风生,停杯投箸之间,尽是人间烟火味,在当下,在碗中餐,在身边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