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岚
暮秋时节,家乡后山上的柿子红了。橘红与暗黄交织的柿树叶,纷纷驾着秋风落下,婆娑的枝杈嶙峋横斜,挂满了小磨盘般的累累柿果,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孕育着最后的甜蜜。
霜降到,柿子俏。霜是大自然的魔法师,雨露冻凝,由地而发,尚未来得及蒸腾升华成天上的云雾,夏则为露,冬则为霜,覆盖着地面上的草木土石、瓜果菜蔬,仿佛为万物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颗颗柿子到了最饱满圆润的时候,沁了风霜的表皮逐渐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在杲杲秋阳里泛起酡红的光泽,甜美的果香弥漫在山间。母亲已经赶在太阳出来之前,从山上摘回来一筐新鲜柿子,柿子表皮上的白霜,就像昨夜的月光般晶莹。母亲挑出几串带着枝条的熟透的柿子,嘱咐我给阿嬷送过去。阿嬷今年94岁了,已经没有牙齿了,独爱这绵软的熟柿子。
阿嬷见到我,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接过柿子,她小心翼翼地摘掉柿蒂,把红里透澄的柿子放进青瓷碗中,轻轻掰开,果肉果汁宛如蜜糖般流淌着。阿嬷递给我一把小勺子,笑眯眯地说:“霜降食灯柿,袂流鼻。囡啊,你也吃一个吧!”我尝了一口,经过霜打的柿子,果然甘甜如饴,口感软糯柔滑,带着丝丝清凉,难怪古人赞誉它“色胜金衣美,甘逾玉液清”呢。
阿嬷边吃边念叨起我小时候的趣事。那时候的我嘴馋,往往等不及柿子在树上自然成熟,只要看到柿子表面染上一点黄色,就急不可耐地把它们摘下来。不过刚咬一口,满嘴生涩发麻,气得我把那些生柿子丢在院子角落。阿嬷看见了,赶紧捡回来,用竹签在柿蒂四周扎上几个小孔,塞进米缸里捂上几日,柿子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很快就泛红发软变甜了。阿嬷还曾教我,把又青又硬的柿子埋进溪流浅浅的沙窝里,三五天后挖出来,就会变得又脆又甜,汁液饱满清甜,果肉新鲜爽口,别有一番风味。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学,阿嬷专门打电话来,交代我去买点柿子吃,说:“霜降食柿,目会金,不感冒!”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年阿嬷教会我的生活智慧,其实都藏在了一个个小柿子里。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开始忙碌着准备晾晒柿饼了。新鲜的柿子好吃,但不宜多食,也存放不了太长时间,把它们晾晒成柿饼可以保存更长时间,而且柿饼吸收了阳光,褪去寒性,有甘平益脾之效,是闽南人家佐茶常用的点心和馈赠亲友的佳品。
如此好物,制作工序必然十分烦琐且耗时,选果、削皮、摆晒、翻揉、晾晒……每一个步骤都有讲究。制作柿饼的果子不能软化过熟,最好是刚采摘下来的硬柿子,用刀具削去外皮,密密匝匝地铺展在竹牑上,摆放在阳光充足的石埕里,一周左右给它们翻个身,然后隔一两日便用手揉捏一遍,形成浅窝窝的“饼”状。霜降过后,天气凉下来了,白天日晒,夜晚冻露,经过二十天左右曝晒,再移置在阴凉通风处摊开晾干,柿饼才会“挂霜”,甜味儿完完全全地收进柿饼里去了,那些经霜的甜蜜变得平和、柔顺。这时候的霜是果肉干燥时随水分蒸发而渗出的葡萄糖和果糖凝结物,形成一层洁白的糖霜,霜白肉红,口感香糯甘甜,厚厚的柿霜还可用以治疗咽干喉痛、口舌生疮,是大自然和阳光的珍贵馈赠。
后山那片柿子树上遗留的少许果子,早已成了鸦雀的美食。秋风吹过,抖落一树,鸟鸣啁啁,冬天的脚步也就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