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土龙
金风送爽,秋意渐浓,眨眼间,霜降临近。生长在闽南,我一直以为,如果闽南的秋天是斑斓的,那它必定属于秋天的柿树;如果节气和物候能配得天衣无缝的,那一定是霜降的柿子!看着枝头硕果累累的柿子,我不由想起了秋天的那些往昔和柿事。
凉露惊秋,闽南真正的秋天才会姗姗来迟,仿佛一夜之间,柿子就完成由橘绿到橙黄的华丽转变,零星出现翻红的早熟柿果。柿红果熟鸟先知,苦等了一年的鸦雀们早已迫不及待,天一亮就不请自来,抢先下嘴品尝。看着地上不时被鸟儿啄食掉落的果皮,人们跃跃欲试,找出大大小小的竹匾洗净,掐着指头算着日子,等待霜降的到来。孩子们这时候也没有闲着,成天忙着和鸟儿比眼力,抢收刚被鸟儿啄食的柿果。鸟口夺食虽然有趣,但这秋天第一口柿子的味道其实乏善可陈,涩味难当。“柿子霜红满树鸦”,对于孩子们的恶作剧,鸟儿们也并不着急,依然每天前来巡查,好像它们才是柿树的真正主人。树下依然每天都有果皮落下,树上的柿叶却渐渐稀少。
“林红柿子繁”,层林尽染,霜降的号角声也就吹响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采收柿子。采摘柿子不仅需要借助各种器具,还需要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这时候,竹篮、竹筐、竹竿、绳子、袋子等各种摘果神器都有其用武之地,孩子们兴致盎然,也有一展身手的机会。树上树下,人们各显神通采摘柿子,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满篮满袋的柿子。看着采收回来的成堆柿子,人们心花怒放,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柿树收成有丰歉之分,但无论大年小年,祖母也不准将树上的柿子全部采收下来,总会在枝头特意留些柿子给鸟儿们做越冬的口粮。
采收下来的柿子,人们都会把皮红个大的柿子精挑细选出来。这些挑选出来的柿子果肉偏软,不适合制作柿饼,盖上稻草不用几天就能红透。尽管祖母一再告诫孩子们要耐心等待,可孩子们还是很好奇,每天放学回家,总喜欢掀开来看看方才放心。成熟的红柿绛红似灯笼,果肉绵软,营养丰富,可以为人们提供御寒的能量。“一个柿子十副药”,人们甚至认为柿子药食同源,是不可多得的秋日佳果。在闽南,同样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诙谐的民谚——霜降食灯柿,袂流鼻。
挑选后剩余的柿子,连同采摘时不小心摔伤的裂果,经过去皮、曝晒、揉捏、倒籽等好几道工序,制作成柿饼。这期间即使天公作美,一个批次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时间,更遑论丰年时。去皮后的柿子放在竹匾上,端到古大厝朝阳的厝顶瓦檐上,露天曝晒三天三夜,才可以进行揉捏。去皮和曝晒人人都可以参与,揉捏和倒籽一般都是祖母亲力亲为,因为一不小心果肉破裂,即便柿饼成形,也容易发霉变质,前功尽弃。揉捏和倒籽的同时仍然需要曝晒,每完成一次流程都要重新端回厝顶。这样反复取下、端回竹匾,次数又没有定数,全凭经验,极其考验制作者的耐心。
倒籽成形后的柿饼,放进铺有当季稻草的陶罐里存放,等到柿饼能析出雪白的柿霜,就大功告成了。这时候,人们才真正喜形于色,面上含着笑。从一颗普通的柿子到一枚柿饼,过程艰辛烦琐,它既是时间、阳光、温差调和的产物,更是人们智慧、经验、技巧的结晶。祖母常说柿饼是御寒时不可多得的果中圣品,早年间河运兴盛,西溪中上游山区所产的红柿和柿饼沿晋江泛舟而下,那可是泉南一带“老饕们”秋冬必尝的心头好。
寒冷的冬夜,祖母就会从陶罐里拿出柿饼和孩子们享用。祖母制作的柿饼,色泽如玛瑙,果肉软糯齁甜,勾人馋虫。那口甜,陪伴孩子们度过了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让睡前没有刷牙习惯的孩子们人均一口的烂牙,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孩子们最喜欢还是那些用裂果制作、未成形的柿饼。与红柿和柿饼相比,曝晒过的裂果呈褐红色,果肉含汁,稍加揉捏后外糯内软,不必担心吃到苦涩的柿皮,也不用害怕那种甜入牙髓才知道的痛!吃红柿和柿饼剩下的柿蒂,祖母说是一味中药材,有生津止咳、降气止呕等药效,让孩子们要贴在墙上。冬去春来,看着墙上每人一排的柿蒂,孩子们边数边闹,也不再忌讳“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咧开掉了门牙的大嘴开怀大笑起来。孩子们就这样闹着笑着,年复一年,蹉跎了岁月,荏苒了光阴,一晃就长大了!
弹指一挥间,祖母已经去世多年。没有祖母的调教,母亲“秘制”的柿饼黑而且硬,空有其名,完全丧失了柿饼的灵魂,令人食欲全无。又一年丰收在望,母亲屡败屡战,开始忙活起来了。想想也是,有这样和美的天气,太平盛“柿”,“柿”事如意,今年,也许母亲就心想“柿”成了吧!就是这点愿望一时不能实现,那也不打紧,只要望一眼那些红彤彤的柿子,心中也就有了着落。“有幸摘来咬半口,明年今日味犹甘。”那滋味想来一定十分的甜美!呵,禁不住舌齿生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