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惠艺

    老家矮墙的破盆里，养着一丛海棠，花细细，叶如扇，够不上“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吸引力。

    父母亲成日忙着地里的活儿，没空照看它，我们几个小孩子成天忙着嬉戏，很少关注它。

    时常凝眸看它的是耄耋之年的奶奶。奶奶身体硬朗，喜欢劳作，年过八十还常常提着尿桶去园地里浇菜。儿女的苦口婆心劝她不用这么辛苦，奶奶改为十步一停、歇歇再走，提水到园子里浇菜。过了些年头，奶奶让我们这些小顽童拎水到园子里，她再一勺一勺地浇水。再后来，她就很少走出家门，梳着圆圆的发髻，穿一身天蓝色的斜襟衫，成天长时间地坐在老式靠背椅上，那安详静坐的身影犹如一尊佛像，那静默的思想有如乡村湛蓝的天空宽广而宁静，至于静默中的奶奶想些什么，孩童的我没有想过。

    在奶奶的静坐中，乡村的时光显得宁静而舒缓，朝辉透过天井斜斜地铺撒在灶前的神龛、水缸、柴禾上，又渐渐地收回，午后的强光威力无比地曝晒在矮墙的花草上而后又悄悄地离开。我们几个小孩玩得入迷，不知何时宁静中的奶奶忽然唤我：“艺，把墙上的海棠花儿浇浇。”我连忙从水缸里舀几勺水倒进小桶里，拎着小桶爬上矮墙往花盆里倒上几勺水。悠悠夏日，奶奶时常唤我给海棠花儿浇水，懵懂的我知道了静坐中的奶奶对那盆海棠花儿甚是关注。

    有一个日落时分，我们几个小孩从外面打闹回来，即将迈进门槛的那一刻，竟然发现奶奶脚尖踮着矮板凳，一手端着一勺水，一手肘靠在矮墙边，正笨拙而又艰难地准备攀上矮墙给海棠花儿浇水。盯着那花儿细细如小红贝壳的海棠，我们惊愕于这不甚起眼的花儿在年迈的奶奶心中一定无限美丽……

    静坐中的奶奶有一天告诉我们，她梦见老天爷对她说，她能活到一百零七岁。

    九十岁时奶奶安详地走了，去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一丛海棠不再有人关注它，没有人给它浇水，也没有人在意它的生死，似乎它已经不存在。寒来暑往，秋去春来，有一天我们发现矮墙的石缝间竟然长出了一株株海棠，过了来年，矮墙的石缝间长出的一丛丛绿海棠连成片，蓬蓬勃勃，无数的小紫花犹如无数的小粉蝶翩翩欲飞。骤然见到它的乡邻朋友，一刹那间就沉醉于它的美丽与生机，情不自禁地赞叹：“好美呀，海棠花！”

    朋友琴是爱花者，她说：“这么美的花儿，我折一些回去种吧！”海棠花儿移栽最是简单，无须连根带土细心呵护，它枝条脆脆，琴随意折取几根枝条插在她家的花盆里，大约一两个月，它就开花、结果、凋谢，边上长出一株株新苗，来年，海棠花儿挤满了花盆。

    远离家乡，眼前常常飘过老家海棠花的花影，那摇曳的花影下有我懵懂的童年和一群嬉戏玩耍的姐弟朋友。如今，他们大多散落在城市的角落，活在城市的中底层，没有太多的文化和资本，像海棠花一样渺小而不起眼，对生活条件要求很低，靠自己的吃苦耐劳打拼，却也如海棠花一般蓬蓬勃勃、生机盎然地生活在这个多姿的世界上。想念多了，干脆从老家折几株海棠带过来插在花盆里，很快它就长得蓬勃，开得灿烂。

    窗前多了一丛故乡来的海棠花，故乡的亲人朋友似乎就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