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邦尧
到一年我最爱的节气——清明了。最是一年春好处,《岁时百问》则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多好的两个字——清洁,明净;清嘉,明媚;清润,明艳,还可以清爽,明昳。用来说草木、说天气、说春风、说心情、说愿景、说很多人事。曾在贵州某个人家的门联上看到“清明”两字,说的就是愿景“世事清明,何日不春;心思清明,时时不惑。”
清明最美的,便是山间草木了。到此时节,草木都长了新叶,换了颜色。远远望去,一片清新鲜嫩。更妙的是这些鲜嫩是有层次与变化的,有木荷浓翠的新绿;有枫香与槭树柔嫩的紫红;有松树沉郁的碧绿,还有很多不知名草木的鹅黄、青绿、浅绿;还不时夹杂着成片开花的杜鹃红紫、金樱莹白、檫树浅黄。清明的山间,让人感到一种蓬勃生长的力量,这力量活泼、新鲜、不可抑制,就像你一样。因了这种生长之力和鲜嫩的色,我十分喜爱这个节气,每每路过一座山或哪怕长满树的丘陵,都要贪婪地看,让那种新生之力把我的眼睛和心灵都染绿。
去扫墓缅怀故人这是必须的,所有追忆与思念必须有个出口,也让人生的轨迹有个来处。我们与叔叔一家,站在祖父母的坟前,谈论那些日渐远去而朦胧的过往,谈论祖父母的生前,因为记忆里共同拥有某人某物而彼此增加了亲近之感和蕴藉。母亲高高扬起五彩的墓纸,风把它们吹送到高远之处,众人皆笑,说爷爷生前爱风光,就让这高扬的墓纸让人远远就能望见,他必然也会觉得神气。每年扫墓,家家皆用红漆把被时光磨损的墓碑上的字描红,唯我们家是用朱砂和油,涂出来的字不是他人的暗红,而是榴花般的明艳,且可以经年不落,这点都令我有点小小的骄傲,觉得一份独有的美。一笔一画地描着墓碑上的字“显妣……”“显考……”一点一点地体会当年叔、父的沉痛,天人之间,可触及的,只剩这个称谓。
祭扫完毕,便是最高兴的时候了,因为撤下来的供品可以分食。大家各自拿了爱吃的东西,随意席地而坐,愉快地吃了起来。一来在明艳的阳光下锄墓草、洒墓纸、描墓字等是一件体力活,大家确实有点饿了;二来,无论大人小孩,觉着在野地里,面对青山绿水吃东西,总是与在家有点不同,都有一份欣然。边吃着东西,看着藏在青山里的那些坟墓,落满了五颜六色的墓纸,像青碧中开着彩色的花,扫墓的一点哀思也渐被冲淡,心情变得明朗起来。
扫完墓,归家的路上还可以顺便赏花、摘野果。金樱和映山红是此时开得最盛烈的,大片白白与红红,端庄与亮丽,令人惊艳。覆盆子、蓬虆、茅莓是此时有的野果,遇上了可以摘而食之,大家最是喜欢。如果幸运,还可以摘到“茶饼”,就是油茶的菌变叶,白白厚厚,初入口有点茶叶的涩,再嚼就十分甘甜,小时候常常吃,但此时已越来越少见了。大人们则摘大青的嫩叶,煮面线或米粉汤的时候当菜放入,十分清美。鼠曲草已经开满了黄色的团花,叶片已老,不能食用了,因此大家都在清明前采摘,用来做黑粿。
清明因了这些特殊的食物使得日子更增加了一点趣味。今年清明,原想着去野地采鼠曲草回来做粿,可是一直不得空,到清明,便十分想念起来。在群里发了蹭鼠壳粿吃的玩笑话,便有友人真的给送来了些,很是感动,与她道谢,她说,因为也是别人所赠,所以只有一点分享,十分抱歉。我又如何能有所抱怨呢,这份情意,像鼠曲草高高擎着的黄花,虽然那么小,可是纯粹与美丽。做了很多鼠壳粿,然后分赠给亲朋好友,不正是清明时一个传统家庭里常做的事,像端午分赠粽子,中秋分赠月饼,冬至分赠汤圆,这是节气的另一份美好,是人们借着节气之名梳理人事,享受生活。而我们,因为已逐渐脱离传统,不曾做过这些节令的相关食物,便从来不是施赠者,而是受赠方,所以当我们每次享用这些美味的食物之时,我们从中吃到的,便更含有一番人情美好的滋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