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岚

    青山村的人都知道，老李一辈子只专注做两件事——教书和种树。

    老李在青山小学教书已经三十几年，早就符合调进城里教书的要求，但年轻教师都不愿意到山里来，山里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跟随外出务工的父母到城里上学去了，他一个人既当校长，又是全职教师，还兼顾生活专员，村里的留守儿童都舍不得他离开，他一留就再也没走了。

    青山小学只有一栋楼，连个像样的操场都没有，上面早有风声——学校要撤并了。市教育局的领导下来视察过几次，老李局促地跟在后头，腰杆佝偻着像个问号，盘在心头的疑问却上上下下在嗓子里翻滚，问不出口。

    落座后，领导问：“李老师，这学校里也就剩下十多个孩子了吧？”老李听到问话，像上课被点到名的学生，猛地站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家访笔记本，轻轻地推到领导面前，如数家珍地介绍：“谢家宁是个孤儿，家里只剩下行动不便的奶奶。林志伟患有小儿麻痹症，但他特别争气，回回考第一！江松涛的父亲前几年得癌症走了，他说以后想当医生……”厚厚一本本子翻完，他的声音哽咽了：“领导，孩子们肯吃苦、爱学习！村里得有个学校啊，不能让孩子们每天走五六里山路到外头去上学，刮风下雨的咋整？”领导的目光从本子上移到墙角两箱旧书本，最后停留在墙面一排排奖状上，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焰，没有作出什么表态。

    临走前，领导又问老李，临退休了，个人对组织有没有什么要求？老李望着村口通向远方的路，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留在村里教书，请组织成全。”

    老李任教的时间有多长，种树的年头就有多长。他刚到村里任教那年，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而青山村却名不副实，由于早期过度开垦而出现了严重的水土流失，外乡人戏谑道：“蛤蟆撒泡尿，大水淹青山！”谁也不愿意到青山村安家落户。夏季多雨时，老李不放心孩子们独自上下学，就把他们驮在肩膀上分批送回家，有一次山腰上的泥石流乌泱泱把山沟填满了，孩子们在教室里滞留好几日，所幸无人受伤。老李和村民们合力把道路清通后，就找到了村支书，把这片荒山包下来，他要种树。从此，他的肩膀有时扛着树苗上山，有时背着孩子上学，他把毕生的心血都浇灌在青山村，几十年下来，一株株小树苗把根深深地扎进大山，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孩子们也相继走出大山，在更广阔的天地成长成才。

    树绿了一茬又一茬，老李向上级申请支持学校设施维护和硬件建设的报告也被退回了一次又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新任领导给出了批示：青山小学春季招生人数如果达到30名，可继续保留招生资格。

    年时，乡亲们都回村过年了，村支部书记把这个招生信号一放，家长们马上表态报名。与此同时，县里还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今年实施为民办实事项目，将投资专项基金扶持山区薄弱学校建设，还会定期组织大学生志愿者下乡支教，青山小学拟作为暑假公益课程教学点。

    “李老师，我们回来了！”村里前几年刚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带着支教伙伴簇拥着老李走上讲台，一度孤寂的青山小学，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老李的眼眶湿了，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群扛着树苗跟随自己上山栽种的孩子们，共同守护着青山村这片蓬勃的绿意，用爱和知识滋养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