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云
去年春节回故乡时,我带着小女儿到熟悉的邻居家里闲坐拉家常。坐在对面头发花白的长辈慈祥地笑着,热切地对我说:“美云啊,这是你家小伢吧?都这么大了。记得那时候,你也还是个这样大的小伢,可喜欢满村子跑。饭点到时,你妈最喜欢扯着嗓子叫你‘小美云呐……’你妈妈呀,嗓子好,一声喊,能传到几个小队呢。”
“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对面的长辈尚在轻轻地细说着,我却因为她这样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忽然心柔似水,跟着记忆走进在母亲的呼唤陪伴下一点一点长大的从前,走进了时光的深巷里。
巷子的那一头,母亲依然年轻,我正幼小。那时候的母亲是忙碌的,好像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忙完家事忙农事,接着再忙一日三餐,忙着缝缝补补,忙得像个陀螺,转得风风火火的。忙碌着的母亲根本就没有空停下来陪伴还年幼的我。
陪伴我的,是母亲在忙碌的间隙里那些有着急切有着牵挂有着柔和的呼喊。
母亲有副好嗓子,嗓音清亮,很有穿透力。现在细想,母亲的呼喊几乎陪伴着我所有的成长时光。清晨赖床时,母亲的呼喊响在堂屋里,每一个字都如跳跳珠一样地跳进我所睡的房间里,然后弹到我的耳旁将赖床的我唤起;炊烟袅袅而起的傍晚,母亲的呼喊是我急切归家的方向……
那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离家不远的和平小学,和平小学只有一二年级,里面的学生和我年龄相差不大,而且许多学生或是邻居或是熟悉的小伙伴。当和平小学的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我就带着妹妹在操场上玩,到了下课时,我和他们在一起玩耍,短短的课间从不缺少玩伴。因为是小学操场的常客,我不仅和里面的学生玩成一片,连着和学校里几位教书的老师也熟悉了起来。
教二年级语文的仇老师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也是附近小队熟悉的人,课间的时候他会到操场上看着玩耍的孩子们。当仇老师看见我丢下妹妹,和小伙伴们玩得忘了形时,她学着我母亲的嗓子喊着:“小美云呐……”然后带着孩子气的狡黠,得意地哄骗我:“小美云呐,你看看,你妈妈又在叫你啦,赶紧带好妹妹。”
那时一心顾着和小伙伴玩的我,对于仇老师带着善意的哄人小把戏,除了抬头报以羞涩一笑外,通常是看一下不远处的妹妹也在玩,便放了心继续玩自己的,不再理会他了。
那时候,母亲总是有做不完的农事,需要小小的我分担家务。许多时候,母亲对于我的呼喊,是那般尖锐而高亢,且无处不在。虽然没有响彻云霄,但传遍左邻右舍的几个小队是完全没有悬念的。
现在,母亲已年近70了,因为年轻时的过度劳作,母亲的身体并不好,再加上满头花白,母亲看着远比实际的年纪要大。她依然喜欢念叨,但声音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清亮与尖锐。如今,偶尔回故乡小住,早晨睡懒觉的时候,路过门口的母亲,会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过。我知道,伴随了我整个童年时代的呼喊声,怕是再也很难听到了。
真想一觉醒来,还是小时候,我在乡间扬尘的小路上欢奔嬉戏,然后在炊烟升起的时候,踏着母亲响亮的呼喊声,一路小跑,奔往家的方向。
那时候的母亲多年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