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虹

    儿子在门口驻足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他问母亲：“我们的余额还有多少？”

    母亲关切地看了儿子一眼，从一叠资料中抽出一张资产负债表，问：“你要哪个余额？”

    儿子拉过一把椅子，默默地坐在母亲办公桌对面。

    母亲见儿子没答话，便把报表各明细项目的数字念了一遍。

    见儿子还是没说话，母亲想，儿子要新设一个分公司，肯定在为资金着急。她觉得应给儿子提个醒，便接着说：“不能只看报表上的余额，要具体分析，有些存在不可回收或滞销等坏账风险……”

    儿子看着母亲，既想听又想打断她的话。

    母亲是财经学校的教师，退休后当了儿子公司的财务主管。儿子知道，母亲在他面前改不了当老师的习惯，不管是他小时候，还是现在。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路过一家玩具店，儿子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熊就赖着不走了。母亲掏了掏口袋，对店家说：“余额不足，不买了。”说完拉着儿子离开。儿子虽然泪眼婆娑，但还是好奇地追问：“什么叫余额不足？”母亲回答：“就是钱不够。”从那时起，儿子需要花钱的时候，总是先问母亲：“我们的余额还有多少？”

    看着母亲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说话也开始夹杂着喘息声。儿子想叫母亲别讲了，可母亲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母亲感觉出儿子的焦躁不安。儿子曾在她的督促和辅导下，业余修完高等学校自学考试的会计专业。她相信儿子听得懂她的话，她必须抓住机会多跟儿子讲讲。

    “妈，我都明白了，你休息一下吧。”儿子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准备离开。他非常后悔进来问母亲这个问题。其实从别的会计那里，他也能得到这些数据，只是意外来得太突然，让他来不及改变习惯。

    听了儿子的话，母亲的眼睛从报表上移开，迅速看向儿子的脸庞。刹那，母亲心头一颤。真快呀，儿子已经30出头，自己也50多了。人生还有多少时间？想到这，她脑海里跳出一个熟悉的词——余额。

    “儿子，再坐一会儿。”母亲温柔地对儿子说：“咱们说点别的吧。”

    “好的，妈。”儿子给母亲倒了一杯水，又坐回原位。

    “儿子，该考虑结婚生子了。”母亲知道儿子忙，赶紧直入主题。

    “妈，这个不急。”

    “该着急了，我们的‘余额’会越来越少的。”

    “妈，我们不谈这个‘余额’了。”

    “儿子，我要跟你谈的是人生‘余额’。人到了一定岁数，还能活多少年，大体上能估算出来，但这跟报表上的‘余额’一样，也是有坏账风险的……”

    听到这，儿子迅速站起来，别过身子说：“妈，你先休息，我等会儿再来。”儿子边说边往外走，一手捂住嘴，抑制住像要咳出喉咙的一声音响。

    儿子伏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母亲竟然得了那病，这么严重了还瞒着他，也还瞒着他的身世。

    一阵痛苦的宣泄后，儿子迅速揩去眼泪，重启车子。他明白，自己的当务之急不仅是筹备治疗资金，还要开导母亲，给她信心。

    儿子在心里反复斟酌着要对母亲说的话：“妈，生命长短确实有不确定性，但爱可以改变它，就像当年疾病缠身被弃路边的我，因为遇上您，又活到现在。有现代进步的医学技术，我们一起努力，定能把您生命余额的坏账风险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