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华
暑假的一天夜晚,家里突然停电了,正在欢快运转的空调、电风扇戛然而止。当空调的余冷褪尽,房间里燥热难耐,熟睡中的5岁的小孙女被热醒了,翻来覆去,无奈之中,我坐在床边,摇着塑料扇子,替小孙女扇着微弱的凉风,摇着扇着,不知不觉间,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那带着麦草的清香和母亲手中的麦草扇摇出的旧时光。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闽南山村还没通电,更不用说电风扇和空调,乡亲们过的是肩挑手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贫寒而又简朴的农家生活。稀粥、地瓜、麦糊和咸萝卜,喂养着一辈辈山村孩子的童年,粗糙的土布衣裳,抵御着年复一年的秋冷冬寒,而正是那带着田野春天气息,散发着淡淡麦草清香的麦草扇,情牵山村的千家万户,帮助乡亲们度过了“上蒸下煮”的炎炎夏日,小小的麦草扇,摇着夏日的清凉,摇着古老的歌谣,摇出了浓浓的亲情,摇出了农耕岁月里,一种山村的祥和与静美。
记得当年,五月的麦收一结束,我们几个孩子就急不可待地帮着母亲挑选最好的麦草,做编扇的材料,拿剪刀一根根剪下靠近麦穗的无结的一段,放在簸箕里晒干,扎成一小捆一小捆备用。编织麦草扇不仅费时,更是一门技术活,母亲不识字却心灵手巧,不仅一手针线活让乡亲们叹服,编织的麦草扇更是结实、匀称、美观。白天,母亲要忙地里活,所以编织麦草扇只能挤出午饭后的一段时间,母亲编织麦草扇时,我喜欢拿着旧扇子,坐在母亲的身旁,静静地望着母亲,时而为自己,时而为母亲扇扇风,只见那一根根拙朴的麦草在母亲灵巧的手里,华丽转身,变成了约一寸宽的匀称的长条,待差不多时,母亲一边把编制好的长条绕成螺旋圆形状,一边细细地缝合,忽而,母亲看了看我:“华儿,妈不热,你休息一下吧!”“不,妈,看您脸上的汗——”“妈,我喜欢扇子中间逢个五角星”,母亲从针线筐找出了一小块红碎布,剪成五角星的模样,缝在了扇子中间,最后,用竹片扇把夹住麦草扇,用针线定牢,母亲低头咬断了线头,这样,一把带着母亲手汗和手温,匀称挺括的麦草扇制作完成了!我高兴地蹦跳起来,拿着新扇子,使劲地摇着,扇着,就这样摇走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夏。
记得当年,没有电风扇的农耕时代,家家户户视麦草扇为珍宝,有的农家还会让识字的孩子,用圆珠笔在扇上写上:“扇上有风,拿在手中,谁人要借,等到秋冬。”可热心肠的母亲,每年麦收季节,都忙里偷闲多编织了十几把麦草扇,送给亲戚和乡亲。炎炎夏日,当夜幕降临,月光抚照,乡亲们或围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凳上,或三五人一堆,摇着麦草扇,摇着一天劳作后的片刻悠闲时光,清风拂过,带着田野稻草淡淡的清香,“呱——呱——”不远处的池塘,先是传来一两声蛙鸣,继而众蛙和鸣,唱响了山村夏夜里动人的歌谣。弟弟时而缠着姐姐要“炒麦香”,时而伏在母亲的膝上撒着娇,我时而轻抚着父亲黑黝黝的脱皮的脊背,时而望着月亮,数着星星。忽而,一点萤火掠过,快!我夺过姐姐手中的麦草扇,追扑着忽闪而去的萤火虫,“抓到了,抓到了!”夜渐渐地深了,人们摇着麦草扇,不知不觉和山村一起,进入了梦乡。
记得我15岁那年暑假,制作精美携带方便的纸折扇,已悄然流入山村部分农家。为了凑齐我初三年的学费,已年近50岁的母亲于劳作之余,挑灯熬夜,赶编了近三十把舒展美观的麦草扇,在一个赤日炎炎的早上,我和母亲带着麦草扇,去离家近五公里远的集镇上“摆地摊”,每把一毛钱,我想母亲精心编织的麦草扇深受左邻右舍的喜欢,在这镇上也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的,我高声帮助母亲吆喝着,没想到三个多小时过去了,还剩下一半没卖出去。此时,烈日毒辣辣地照着,母亲的脸上满是汗水,一股心酸和心疼涌上我的心头:“妈,咱们回家吧,要不我——”“华儿,再等一会儿,妈知道你的心思,妈不识字,书,你一定要读!”说罢,母亲递给了我一枚硬币:“去,买个油条填填肚子。”“不!”我把硬币递回给母亲。回家的路上,烈日下母亲那灰白的头发,浸透汗水的衣背和手中没卖完的十几把麦草扇,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成了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如今,随着电风扇、空调等防暑降温产品进入寻常百姓家庭,麦草扇已慢慢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视野,可我心灵里,依然有一把带着麦草清香,带着母亲手汗的麦草扇,摇着山村夏日的清风,摇着母亲浓浓的亲情,摇着我深深怀念的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