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4版:九日山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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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草飘香时

    姚雅丽

    五月的乡间,草木葱茏,瓜果飘香,田野流光溢彩。水稻绿得透明的叶片在微醺的阳

    光下轻舞飞扬,酸酸甜甜的桃李、杨梅在枝头、叶间挤眉弄眼。蜻蜓、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和着栀子花、玉兰花、含笑花的香味儿,合成一曲沁芳的小调,轻轻地流淌着。乡村安静得如同安琪儿的梦境。这是农民们最为惬意的时节。麦子屯满仓,早稻扬细蕊,仿佛特意空出这一段闲适的时光,来迎接一个飘香的节日。于我而言,这一个节日的味道,是艾草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是童年弥久恒新的味道。

    四、五月是淫雨绵绵的梅雨季节。故闽南乡间有“煎堆(‘堆’是闽南语音,一种用面粉或米粉煎成的圆形薄饼)补天,减少雨水”的习俗。在我老家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因地薄水稀,乡民们还巴不得雨水多一些呢!而夏天山坳里蚊虫多得满天飞,故“煎堆城蠓”(诱蚊子)的想法更为实在。老人们常嗔怪小孩子“胡神母贪嘀”,即蚊子苍蝇像小孩子一样贪吃甜食。所以煎了甜甜的“堆”来引诱蚊虫自投罗网,以祈安宁度夏。小孩子才不管“补天”还是“诱蚊”,香Q可口的美食才是无可匹敌的。

    当母亲碾了面粉,磨了米粉,把大大小小的簸箕、竹篮放下来,刷刷洗洗,备了黑糖、白糖、虾米、油盐葱蒜时,我和小伙伴们也嗅到了“五月节”的味道。我们会提前几天四处侦察,暗中锁定目标。待到端午节前天一大早,我们一骨碌起床,争先恐后地奔赴目的地,或扯着老榕树的胡须爬上去折榕枝,或溜到田埂上采蒲草,到沟渠边摘艾叶。这可不是轻松活儿,得有轻巧的身手,还得掌握好时机。太早了不行,采摘下来的枝叶会黄了、蔫了,太迟了也不行,早被别家的孩子采光了。

    端午节一大早,母亲一边和面,一边吆喝着我们把榕枝、蒲草、艾叶插在古大厝的东西南北、正门偏门还有各个房间的门缝上,连猪舍、羊栏、鸡圈也不落下。在母亲的眼里,禽畜也是不可缺少的家庭成员。母亲瞅着我们上蹿下跳,口中念念有词:“插情插兄,阿囡阿囝,脚手巾镜。”(“情”“兄”是闽南语“榕”“艾”的谐音。“脚手巾镜”即“平安”的意思)

    当榕枝、艾叶、蒲草在各门楣上正式上岗,看守蚊子、驱邪镇恶时,一阵阵油香味也从厨房里飘出。母亲说:“煎堆”要黏住我们这些小馋猫的嘴,还要黏住苍蝇、蚊子、臭虫呢!倘若母亲叨念着:今年的蚊子多得晃眼,得多煎些“堆”。我们立马欢呼起来,甚至在“五月节”到来之前就巴望着虫爸虫妈们抓紧时机,多多生儿育女,好让我们可以享用更多的“堆”。

    母亲煎的“堆”,甜的以加黑糖为上乘,咸的加了青葱、韭菜、小虾米、香菜等佐料,可是难得的佳肴呢!母亲麻利地把配料放进去,把面糊搅匀、弄稠。这时,柴火也烧得适中了,母亲用筷子夹了一块腌萝卜,往装油的碗里一蘸,再往锅里擦了一圈儿,等锅里“兹兹”地冒着热气,母亲即舀了一勺面糊糊下锅,手中的煎勺耍猴似的在锅里搅动一番,面糊糊听话地打着旋儿,瞬间成了一张蜘蛛网大小的圆薄饼。刚出锅的煎饼,“甜堆”透着黑糖的馥郁醇香,“咸堆”飘着韭菜葱花的扑鼻浓香,引得人理智顿失。我和弟弟早等不及了,伸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顿时,嘴烫得像着了火似的,小孩子馋,舍不得吐掉,只好囫囵吞枣地咽下去,眼泪随即滚珠般掉下来。要是把“堆”放置一段时间,吹点凉风,嚼起来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和韧劲。

    母亲把煎好的“堆”一块块摆满各个簸箕、竹篮,又忙不迭地指使我们去敬奉各路神明,一个也不能忽略。我们提着装着“堆”的小竹篮,边求神仙们伸出援手,帮我们驱蚊除害,边唱歌般地念着“送耶送蚊螳,送去下厝找老狼。”(“蚊螳、老狼”是闽南语发音。即“蚊虫、老人”的意思。)一路嬉闹着,半路上遇到下厝的孩子,下厝的孩子也不甘示弱:“送耶送蚊螳,送去顶厝咬老狼。”估计蚊子们只能无奈地在顶厝和下厝的中间地带盘旋了。当然,乐极生悲的事也是五月节常有的小插曲。有折榕枝从树上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有采艾叶掉溪涧喝了一肚子水的,有贪吃“堆”吃撑了拉肚子的……而这些糗事,都成了当年的小伙伴如今再聚首时最为津津乐道的。

    前天,仍居乡间的老母亲打来电话,提醒我端午节快到了,记得回家吃粽子,猛然想起母亲已经有好多年不煎“堆”了,艾草的香味也渐飘渐远。

    有些东西在岁月的流逝里,无可奈何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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