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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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渐行渐远的年味

    蔡安阳

    当母亲撕下挂在墙上的最后一张日历时,整个村庄,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像一锅煮熟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闹而快乐的泡泡。

    小时候,在过年前半个月,母亲就开始忙年了。忙年的第一要务当然要数大扫除,母亲带领我们兄妹几个,把家前屋后的碎石残土铲到一起,铺在门前的土路上。把枯枝败叶归拢到一起,堆成堆,装进大布兜,背到锅屋,那可是很好的引火料呢。地里的黄菜、青菜割倒,晾干,藏到菜窖,“瓜菜半年粮”,那是年后一家人牙祭,还有招待亲戚朋友就靠它们。锅前灶后的灰尘和污垢,早已冲刷干净。母亲端来一盆粗砂,灶台炊具被砂摩擦得崭新锃亮。每个人的棉衣、床单被褥都缝补整齐,拆洗干净。也只有到年前,母亲才能横下心,放下所有农活,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利利索索。“嘿,这样真好,肚子空着,看着也舒服。”父亲啧啧称赞。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父亲难得展眉,更少有夸奖母亲的话。这时,母亲却涨红着脸,倒像亏欠家人更多似的。

    腊月将尽,父亲也放下所有的活计,加入了忙年的队伍。不管物质怎么贫乏,一个村庄总要有那么一家,把家里一年来食饭水、吃野菜长大的猪宰杀。杀猪,是男人们的事。庄上家家的男人们,几个负责从圈里捉猪、捆绑。那时的猪都是散养,充满野性,四蹄狠命地踢打追赶者,一边像喝醉酒的壮汉,四处乱撞,一边发出“嗷嗷”的号叫。女人们心软,不舍得看着这血腥暴力的场面,远远地躲开,劈柴、烧水,给男人们准备烫猪的热水,给杀猪的男人们准备晚饭。最开心的当然还是孩子们,我们跟着叔叔伯伯们,随着追猪的人流,涌到这里、挤到那里,摩拳擦掌,准备敞开肚皮吃肉了。

    村庄升腾起烟雾,杀猪的人家门前早挖好一个灶,支起一口大锅,女人们三五凑在一起烧火、聊天,灶里黄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水沸腾冒起来,滚烫的水漫过猪身,先前活泼乱跳的猪顷刻间没了声息。人们的笑声、说话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张网,一张幸福喜悦的网,笼罩着这个不大的村庄。

    整个村庄挨家挨户,按人口多少分摊、分享,吃到猪肉的各家也不问重量,收下、道谢。乡人每家都有一杆秤,等送肉的邻居走远,关起门一称,整斤。然后备足钱,及时递给送肉的人。“哎,自己养的猪,没打算收钱呢。”说是这么说,心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乡人从不会白吃谁家的东西,家家户户都不容易,大家在意的是那份心意,那份来来往往走动的热闹,那份暖暖的年味。谁都没有在意过有没有记账,哪家几斤,一斤多少钱,乡人心里都揣着一杆秤呢。今年吃你家的猪,明年吃我家的肉,今天她送我几棵葱,赶明儿个我送她一棵菜,图的是个暖心。就在这你来我往的忙碌中,年味越来越足了……

    年前年后的日子,母亲把一年积攒的食物全拿出来尽情挥霍,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舍不得穿的衣服、舍不得用的物品,都取出来,留待过年时,一家人团聚或来了亲友时全副身心地享用。我们围成一桌,在欢声笑语中,享用母亲的劳动成果,悄然回首,母亲却还是穿着她那身已经洗白的棉衣,在灶台边,一个人静静地,凝视着我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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