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炳
“却拥木绵吟丽句,便攀龙眼醉香醪。名场声利喧喧在,莫向林泉改鬓毛。”驻足暑月的闽南乡村,抬眼间瞥见屋前屋后粗干虬枝的龙眼树,恰是诗情冲霄而起,不由得吟着唐代诗人章碣的诗句,飘扬的思绪搭上西风的潮涌,漫溯到故乡的龙眼季。
我的家乡在南安,龙眼树遍地扎根。三四月,阳光不燥,微风正好。龙眼花的香气漫步在闲暇的窗前,沁出淡淡的清香。此时,心里便有淡淡的喜悦。那一簇簇不起眼的花骨朵儿,心眼望去,除了龙眼树,还是龙眼树。一树繁花,花朵蕊里躲藏着美的精灵,我不由得联想到几个月后硕果压枝头的盛大场景。当荔枝褪去脆红色的外衣,龙眼便披着褐色大衣走进眼帘。
季夏,晴日,龙眼树开始结果了。
俯视之下,一片密密匝匝的绿海。饱满的龙眼望眼欲穿,一串串龙眼把枝条都给压弯了腰,就像一位慈祥的驼背老人。夏日的阳,热情地映照着斜逸而出的龙眼树,黄褐的色,扭曲的杆,抛洒的枝,苍翠的叶。它站在乡村的房前屋后、道旁路边,那是随处可见的葳蕤繁祉!
彼年幼时,散学归来,丢下书包,就急着拿一修长的“勾勾”到屋后去摘龙眼。偶尔大着胆子攀爬到树上,那是怎样的风光啊,当视线上了一个层次,所见所思皆随之变化。原本高高悬挂的龙眼,此时就在左右,随意采摘。选一个喜欢的枝干当作依靠,晃动着脚丫,时光是活泼灵动的呀!目光还可越过枝枝叶叶,越过更多的障碍,平时只能仰视的事物,此刻可以平视,甚至俯视。俯仰之间,是“更上一层树”的美妙,是亲近树、亲近自然的欢喜心。
那时,摘下一颗龙眼,欣喜地剥开褐黄色的外皮,汁水迸进,里面白嫩鲜活的果肉便溢出包裹。轻轻咬一小口,那甜津津的汁水从果肉里拥出来,那香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吃完之后会发现,里面还有一颗乌黑的果核,真像只眼睛!难怪大家叫它“龙眼”呢!这里的龙眼不仅晶莹剔透,掉地还不沾泥沙。龙眼伴随着我的童年,芬芳着我的童年。回忆那片绿色的海洋,那让人回味无穷的果香,便可返璞于自然。
时光,渐渐带走了年少轻狂,也慢慢沉淀起冷暖自知。但关于龙眼树的不老记忆却依旧清晰!
如果从现在开始,要我编织一个关于过去的故事,我定会从村口的路面写起——路依然会在起风了的时候尘土飞扬,虽然平整了许多,依然是泥土的本色。似乎每一条的路边,都种有树,但能让人驻足的永远是那龙眼树。在这样的路上,走过蹒跚的童年,也走过那个摘龙眼的爬树少年,走过仰望龙眼树思索的中年。
如若时光可以放慢脚步,但愿未来的某一天,我还能坐在故乡家门前的龙眼树下,望一望,晨光晴好,云雾散尽,密密匝匝的如绿墨般的龙眼叶,斜缀着成串玛瑙般的金黄,还有炉子里正煮着的绿茶飘出淡淡的香气,让摇摇椅慢慢地摇动时光。还有一个静静地仰望着龙眼树的人,就如切·米沃什的诗《礼物》所述:
晨雾早早消散,我在院中劳动。成群蜂鸟流连在金银花丛。
人世间我再也不需要别的事物。没有任何人值得我羡慕。
遇到什么逆运,我都把它忘在一边。想到往昔的日子,也不觉得羞惭。我一身轻快,毫无痛苦。
昂首远望,唯见湛蓝大海上点点白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