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喧嚣的国道往右拐,有一条洁净的水泥路。路的两旁种满了蓝花楹树,树影婆娑,枝叶蓁蓁。
国道是我从家里去上班的必经之路,每当心烦意乱时,我便调转方向盘,去看蓝花楹,还有边上那个静谧幽邃的古民居。
今天,我又旧地重游,只为散心。虽不是蓝花楹盛开的季节,但它依然青翠挺立,款款相待。
蓝花楹开花极漂亮,小小的羽叶之中,一团团如烟如雾蓝莹莹的花朵铺天盖地,花香四溢。彼时,楹花灼灼,落英缤纷,放眼皆是蓝紫色的花海,浪漫到了极点。蓝色有安抚的作用,那一树树怒放的蓝花可以平复城市的吵杂与躁动,让你心静如水。
开车穿过蓝花楹树,回忆它绽放时的样子,我满心欢喜。
一会儿,便来到一个花岗石铺砌的大石埕前。
石埕平整宽阔,上面有几个年幼的孩童在相互追逐嬉闹着,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扑面而来,让你耳目清澈,心境明亮。
曾几何时,我也有这样肆意奔跑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乡愁,不知道什么叫分离,更不知道什么叫挫折痛楚。我只是开心地奔跑着,直到天黑,直到母亲温软的呼唤声响在耳际。
刚把车停好,两只小鸟突然从挡风玻璃前低空掠过,瞬间又消逝不见。我不由收回思绪,蓦然抬头。
不远处,厚实的石墙之上,蓝天白云之下,一对对高高翘在屋顶的燕尾脊半隐半现。金龙彩凤张翅欲飞,云纹图案婀娜灵动,合着各种精致艳丽的装饰,刹那间狠狠地勾住了人们的眼神,令人为之惊呼。
再往下看,燕尾脊下,艳阳之处,大片大片的红瓦红墙迎面袭来,亮得耀眼。
真的很漂亮,漂亮到可以让你立即忘记忧愁。
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闽南建筑大观园——蔡氏古民居。
蔡氏古民居,位于福建南安市官桥镇漳里村,是旅菲爱国华侨蔡启昌及其子蔡资深始建于清同治六年,历时五十载建成的。主体建筑为硬山燕尾脊五开间大厝,左右为卷棚式厢屋,单体建筑多为三进或二进五开间。
下了车,走入大门,十六座红砖大厝整整齐齐地呈现在你的面前。
它们以石条为基,上铺红砖砌成红墙,顶盖红瓦毅然挺立。
座座房屋雕梁画栋,步步可见镌花刻鸟,每一处都精心构造,细心装饰。各种材质的雕刻在巧妙华丽的彩色装饰下,再绘入各个名家书法和画作,无处不呈现出极其精美的艺术元素。
现在,你可以暂时停下脚步,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清新的风,带着百年建筑特有的宁静,轻轻地拂过你的脸庞。刹那间,你会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人景合一。
然后睁开眼睛,慢慢欣赏身边的美景吧。
蔡氏古民居,最大的亮点就是红。南安的土壤以红壤为主,这火艳的南安红造就的不仅仅是这十六座大厝,还有坐落于高楼大厦、寂静村落间,数之不尽的闽南红砖房。
红色是喜庆、吉祥、富贵的象征,早期闽南的建筑无处不红,砌墙、地板、家具等,他们以天时地利延续着闽南千百年的祥和,祈求万事如意,合家安康。
我在三明长大,那里没有红砖厝。小时候,父亲告诉我,他的家乡在南安码头,他以前住的也是红砖厝。父亲还说,有一天他会带着我回到那个地方,让我知道那样的房子有多美。后来,父亲食言了,他永远回不到他念念不忘的故乡了,我难过至今。
为了建好红砖厝,当年蔡氏父子从菲律宾海运过来许多建筑材料,再融入闽南特有的风格,就有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一幅幅中西合璧的建筑画卷。那时,蔡氏父子除了带领家人辛勤劳作之外,还热心公益,捐资兴学赈灾,为后世留下榜样。
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这不仅仅是红砖厝,也是远渡重洋蔡氏父子日思夜想的地方,一如父亲心中放不下的挚爱。在这些红砖厝里,装满了蔡氏父子对家乡的热爱,还有他们深沉厚重的家国情怀。
此时,我突然发现,在这些大情怀面前,个人的情绪是那么的渺小和不堪。
我一边走着,一边用深情的眼光看着它们。在这里,每幅雕刻都有它的深远含义,每幅书画都有详细的出处,都体现出前人对后人的教导和期许,留给我们的更是难能可贵的启示。
我又数了一遍,世佑厝、彩楼厝、德典厝、醉经堂、德棣厝……整整十六座。每一座房子都承载过各式各样的欢乐和哀愁,而正是这些不一样的酸甜苦辣,让我们更加珍惜人生。
不经意间,我又想起德棣厝东北角小姐楼里,那个美丽而又忧伤的传说。
据传,蔡资深的侄子蔡世添与晋江状元吴鲁的千金吴明珠有婚约,为了迎娶状元的千金,蔡家特别建造了一座小姐楼。吴鲁能书善画,官至资政大夫,是官家更是大家,明珠文雅端庄,谈吐不凡,世添与明珠本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自古红颜多薄命。大婚前夕,吴明珠身染重病,临终前她对气宇轩昂的蔡世添念念不忘,便请堂妹吴宝珠代嫁过去,以了心愿。迎娶之日,吴宝珠和吴明珠的木主神位一起来到了蔡家。可婚后没多久,蔡世添却染病离开人世,可怜的吴宝珠年纪轻轻就痛失爱人,从此未再出小楼一步。
斯人已去,小姐楼仍保持着旧时的精致和雅静,说起他们的故事,仍让人黯然神伤。
不论什么样的家世,每个人都要面对命运的挑战,古人是这样,今天的我们也是。
走出大门,天已微醺,硕大的太阳半挂在山腰间,成片的红霞映满了天色。
开车驶出小路,我又看到了蓝花楹树。
虽然它的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但在盛夏里绽放的蓝花楹,其实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它高高地立于枝头,沉着而又美丽,虽经挫败却不低首垂怜,这种自强自立的美让人心生敬意。
突然,车里音箱一首熟悉的音乐缓缓响起:
小女子不才,未得公子青睐,扰公子良久,公子勿怪。
公子向北走,小女子向南瞧,此生就此别过了,难以忘怀。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
愿你善其身,愿你遇良人,暖色浮余生,有好人相伴。
……
好一个倔强的女子,爱时深沉,离时从容。
猛然,我顿悟。
父亲离开故乡后,未曾再回来过,但故乡的红砖厝,在他心里从未失色过。他虽已远去,可我来到了他的故乡,成为他故乡的人,替他了了心愿。
小姐楼中,宝珠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虽短浅,但情真意切,不可忘怀。总比有些人,纵有百年,所遇者皆为不爱之人开心快乐。
思而不得的东西或许很美,可豁达放手不正是为人处世的最高境界吗?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蔡氏古民居的建造者已不复于人间,状元郎小姐的故事也遥遥远去,但我们的生活却还在继续。放手过去,重新开始,这才是活着应该有的样子。
人生来过,不管如何,都应不负年华,感谢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