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雅丽
走进杨梅山麓的村庄，是冬日黄昏。夕阳的柔波轻轻地抚摸着安静的乡村。虽是隆冬，仍有一股暖意随着波光荡漾开来。绿荫簇拥的乡间水泥道上，空无一人。也许刚刚有农人荷锄而去，有放学的孩子洒下一路欢歌，有下班的姑娘小伙子青春飞扬秀发飘逸。所以小路并不寂寞，它的记忆里有声有色，它的期待里有花有果。
那么安静，村庄仿佛打了个盹儿。你走近它，无意惊醒它，它也不声不响地把你带进梦境中。那么洁净，村庄仿佛浣洗过了。天空纤尘不染，无尘土飞扬，无车马喧嚣，吮吸一口芳香纯净的空气，你便醉了，醉在青山绿水间，醉在静美如诗的画卷里。
村庄大道是一条条绿色长廊，道路两旁修长挺直的印度榕绿荫如盖，带着异域的神秘光晕，带着生生不息的热望。也许它也曾有初来乍到的生疏与不适，但十年光阴，它们伴着乡村一起成长，扎根沃土，枝繁叶茂。它们伴着乡村的日子缓缓走来，密密匝匝的叶子有一股汹涌的生命活力在跳动。它们头挨着挨头，颈贴着颈，在欢笑，在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小戏台就在路边，连着翠色欲流的田园，连着庄严幽深的庙宇，连着一片古老的民居。乡村里的庆典、祭祀历来很多。仿佛一年到头都没有停歇过。大红的拱门总是装饰着村口，五彩的小旗帜与印度榕交相辉映，益发显得树绿、旗艳。村庄的劳作、生息与娱乐、祭祀总是密不可分。台戏上的公子王孙、凡夫走卒，演绎着家国春秋，人世悲欢。南音柔媚，高甲铿锵，唱皱了一池春水，唱绿了万顷良田，唱红了万家灯火。戏台下的村民们，其乐融融，沉醉于闽南古韵中，话着家常，评论千秋功过，戏说盛世传奇。一台戏，唱给神明听，唱给山水听，唱给田野庄稼听……
田野里，刚打下来的稻谷晾晒在道边上，勤劳的农家女子弯腰拂扫稻草的剪影带着优美的律动，像在弹奏一曲甜蜜的欢歌。稻草扎成一个个小丘，或整齐地站于田里，或安静地立于道旁。稻茬边又冒出了纤细的新苗，那一个个稻茬是一种非常诗意的存在。它们那么娴静，那么柔美，和夕阳的余晖糅合成一种绝妙的舞台效果。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如在聆听地母的嚅嚅低语。它们曾经孕育过丰收的希望，你依然可以在它逝去的光华里闻到稻花香。
香蕉树在村庄里随处可见，它以一种随意的姿态渲染着浓郁的闽南乡村味道。或在房前宅后若隐若现，或在田间渠边高低掩映，或在岸边道旁依红倚翠。宽大的叶片油光闪亮，像舞动的绿绸缎，透过它那俊逸秀美的身影，翡翠般的小水塘便影影绰绰地浮现在你的视野里，池塘边上的绿草嫩得可以拧出汁水来。红砖白石的民居也“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几十米开外的绿荫中掠过一抹亮色，乡村生活顿时燃烧起火样的激情，日子在柴米油盐中那么有滋有味。哪一天春水绿了，要下地开耕播种；哪一天硕果满枝，得开仓秋收；哪一天佛祖诞辰，哪一天祖宗祭祀，哪一天谁家小儿百日，哪一天谁家嫁女娶媳，乡亲们都得忙乎，一家喜事百家同庆。乡村生活总是这样忙碌而充实。就在一桩接一桩的红白喜事中，生活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牵连，就像一张撒开的网，编织了浓浓的人情味，温暖了物质世界里日渐冰冷的人心。
乡村的建筑是一串诗意的符号。红砖翘脊的闽南古民居最是雍容大度，岁月给它涂上沧桑的底色，也为它写满了跌宕起伏的故事。生了锈的门锁，长了草的石埕，布满青苔的天井，古大厝像一位沉默寡言的长者。有它在，日子便透出一股安稳踏实的味道。和它相比，用花岗岩垒筑起来的房子显得五大三粗，却自有一股朴实淳厚的味道，就像一位中年汉子，把一个家结结实实地顶起来。新建的小洋楼鲜亮耀眼，像青春妙龄、粉雕玉琢的大姑娘，即使掩藏于绿树丛中也招人眼球。无论房前宅后，都栽花种树，喂鸡养鸭。土地的芳香，生活的气息就这么扑面而来。
晋江的支流东溪静静地穿过村庄。横跨江上的鼓山大桥也秉承了鼎诚人的朴实无华。桥两侧的护栏不事雕琢，一味地灰色调。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在桥面两侧的人行道上散步。桥下的东溪水依然清澈舒缓，它从村庄的腹部穿过。宛如村庄跳动的脉搏，流淌的血液。过往的车辆也放慢了速度，唯恐惊扰了桥下的溪流，击碎清溪的梦。
水千载悠悠流过，泛着绿波，踩着不变的节拍。偶尔有捕鱼的小舟悠闲地在江面上荡过，刚捕捞上来的鱼儿活蹦乱跳的，最是鲜美。纯朴的村民是不会计较斤两的，买家随口说个价钱，卖家也胡乱地点头应允。驱车而过的旅者、远道而来的客人第一次目睹这江上捕鱼的景象，兴奋得两眼放光，他们的心也像这鱼儿一样兴奋地扑腾着……
如果说晋江水是温柔的母亲夜夜深情的呢喃，杨梅山则是伟岸的父亲张开宽阔浑厚的臂膀，把它的儿女揽入怀中。我们的车子沿着新修的盘山公路往上行驶，空气洁净，草木沁芳，你不由得张开双臂，想把这满山的绿，满山的香融入肺腑中。沿途一大片的芒草在蜿蜒向上的山道旁轻歌曼舞，柔软洁白的手臂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仙境般的飘忽迷蒙。而不时闯入视线的臭菊花、土柿子、野柚子则不露声色地传递着乡野气息。总有在山道上散步健身的人们微笑着向你点点头，或善意地与你打个招呼，你很快就融入这片山，这片水，这片田野村庄里……
这样的冬日，阳光如水。偷得浮生半日闲，放下身心的重负，离开城市的嘈杂，在杨梅山下的村庄里慢慢转悠最是惬意。冬天的村庄如此闲适。村道旁，白发苍苍的老人乐呵呵地和你打个招呼，瘦瘦的老狗摇头摆尾地跟在主人后面，花母鸡“咯咯咯”地卖弄着破嗓门，你会瞬间跌进陶渊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恬淡意境里。
当然，你也可以选一个春日融融的午后，流连于村庄田野间。看鸭试春水，桃欢李笑，在碧波荡漾中吮吸稻花香；你可以沿着绿荫如盖的水泥大道一路走来，欣赏印度榕的婀娜身姿；你可以走进古大厝，与村民泡一壶老茶，叨嗑一段陈年旧事；你可以走进气派的洋楼、居民区，吸纳新农村的清新气息。
你还可以选一个红叶飘飘的秋日来到村庄里。你可以走进果林场，采摘一串甜滋滋的龙眼，或扛几个大大的柚子带回去与亲友分享；你可以到灯光球场欣赏一场精彩的比赛；你可以到小学校里重温琅琅书声，或到幼儿园体验幼时的欢乐游戏；你可以到庙宇宗祠里，以朝圣者的姿势，接受一番洗礼。如果你运气好的话，还可能赶上一场高甲大戏呢！
青山、绿水、良田，温润恬静的生活。我走过村庄，走进一帧诗意的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