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秀

    把“爱”作为水头埕边的关键字，似乎很不讨巧，有落入俗套之嫌。文学创作应是脱俗、灵动、创新的。可是琢磨许久，我仍然觉得“爱”是极匹配它的文字。埕边是个好地方，埕边是个有爱的村庄。

    甫入村，耳畔就有南音娓娓传来。在偌大的村活动中心，我看见了老中青三代人排排坐，弹三弦、拨琵琶、拉二弦、吹洞箫，百转千回。拉二弦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却把二弦拉得浑厚有韵。他们唱得浑然忘我，我在一旁听得动情。末了，才听说那个把唱词演绎得字正腔圆的少年，是个孤儿。

    十几年前，少年被弃置在村口。村里人自发送衣裤，泡奶粉，冲米糊……一点一点、一日一日把他养大。自幼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少年有慧根，塞一把二弦在他手里，就有如水的音乐汩汩流淌。他和几个同样身世的孩子，被收养在村庄的双灵寺，习字、读书、明事理，有一个孩子已经上了大学。在双灵寺，他们不缺吃少穿，更不缺爱。村里的人，都把最大的善意给了他们。

    双灵寺是埕边的百年古寺。寺中供奉的，是一对肉身姐妹菩萨。《南安县志》记载，姐妹菩萨目睹父亲因病去世的痛苦，潜心钻研医术，修得精湛医术后，乐行善事、救死扶伤。她们终身未婚，死后肉身不腐，村里人感念她们的大爱，遂将她们塑成像，建寺院供奉。站在单檐歇山式三开二进砖木结构的双灵寺前，我略一抬头，梁柱上的楹联“能于众人施无畏，普使世间得大明”赫然眼前。我想，那个拉二弦的少年，那些寄养在双灵寺的孩子们，他年长成后，会不会深切感怀姐妹菩萨普度众生的精神在埕边得到发扬光大？双灵寺是村庄爱的信仰，在信仰的感召中，他们勇敢地承接爱，也学会大方地奉献爱！他们一定比旁人更相信，佛在人间，佛在埕边！

    埕边是泉州著名华侨村，生活富足，早早就成立了自己的军鼓队和腰鼓队，简办丧事。省下来的钱，用来建设村庄活动中心。村里的乡贤、企业家捐资助学，赞助乡村文化活动，热切关注老年人生活。他们还建设了老人学校，用来传孝道，讲历史，谈保健，品诗词，说对联。遇上节假日，村里就在广场上举办活动，篮球赛，足球赛，猜灯谜，跳火群，一派喜乐。置身占地15亩大的活动中心，我心里有根弦被沉沉地拨响。我见过许多空心化的村庄，青壮年外出务工，剩下老幼妇孺留守，眼前的村庄，却其情融融。这个我抵达前以为坐落于中国石材之都、难免一身草莽英雄气的村庄，原来它是温情的、可爱的，也是吸睛的。

    高高矗立的农家新居之间，番仔楼错落有致。番仔楼作为埕边的文化符号，汇聚了中国传统古民居和南洋建筑特点，虽隔了久远的年代，却是功与名的内敛藏锋，又是身与心的泊处居停，是侨胞漂洋过海拼搏却心系故里情深的有力见证。徘徊在或美轮美奂，或标新立异，或磅礴大气的楼宇间，我的视线无论落在何处，心都是感动的。我仿佛洞悉了那一砖一瓦里饱含的浓浓家国情怀，那是中国人长久不变的终极梦想，也是和爱息息相关的终极梦想！

    看番仔楼的人，一茬接一茬，却约好了似的，爱惜地抬脚、落脚，生怕脚步太重，就会惊醒古楼里沉睡的光阴。这样的静，和活动中心的动形成强烈反差。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小巷，不知要把人带到哪一栋楼去？能走进那些静默的、内敛的、心平气和的番仔楼，是件叫人愉悦和荣耀的事情！一座座端庄稳重的楼，让我的眼睛成了幸福的猎手。我把半边脸贴在红砖墙上，不忍也不愿去打搅这里的宁静。不远处的双灵寺，有袅袅禅音传来。

    我一抬头，是一树挡道的三角梅开得纷纷扰扰，一副要和人促膝长谈的模样。那一刻，我突然内心明澈。埕边和许多我见过的闽南侨村一样，富足、文明、和谐。但它分明又不一样，是一直在传承和延续的爱，让它在富足、文明、和谐外，多了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