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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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篾刀

    陈振元

    家里一个陈旧而整洁的竹篮里依然放着竹匠的一些工具,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把篾刀。

    这把篾刀刀背黑沉宽厚,刀口雪白,刀刃如新发于硎,闪闪发光,可吹发断丝,锋利无比。这就是父亲的篾刀。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闽南农村,竹匠还是很吃香的,农家日常用的许多器具都是毛竹做的。竹器种类很多,如筷子、蒸笼、竹篮、畚箕、背篓、竹席、竹扁担、筛子、笳箩、箩筐等,各有各的用途,很受欢迎。这些竹器父亲都能做。在我心里,父亲算得上能工巧匠。

    父亲的主业是种田,只是业余的竹匠。他往往在农闲的时候帮亲朋乡邻做一些竹器。

    记忆中,一有空闲,父亲就背着刀鞘,插上篾刀,上竹林砍毛竹去了。毛竹挺拔秀丽,质地细腻,纤维韧性强,能分出薄如蝉翼的竹片和细如发丝的竹丝来编制需要的器具。没过多久,父亲就扛着一捆竹子回来,放在庭院中,先用篾刀修竹节,把一些疙瘩去除,再根据需要做的器具用锯子截成长短不一的竹筒。看着父亲熟练地做这些事,就知道他对各种竹器都熟烂于心。

    很喜欢看着父亲拿着篾刀破竹时的情景。父亲高高举起篾刀,往下一劈,“啪”的一声,刀落在截面正中间,然后右手紧握刀柄,左手以掌连续猛拍刀背,篾刀一往无前,势不可挡,过竹节时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声音清脆而响亮,竹味清新而芬芳,令人沉醉。

    每当农闲的时候,我放学回家,不时可以看到父亲在自家的庭院中编织竹器。爷爷和左邻右舍的老爷爷们围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映着斜阳,喝茶聊天,其乐融融。父亲一边分着竹片,一边抬头与他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都不需要看篾刀与竹片。篾刀是那么听话,都舍不得磕碰到父亲的左手。只见篾刀一下一下地推进,刀过竹节时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响,这声音与爽朗欢快的谈笑声相应和,随着晚风飘散四方。

    当时,人们以种植水稻为主,需要很多装稻谷的箩筐和晒谷子的笳箩。有一些乡亲直接砍了竹子放在我家门前,父亲一有空闲就做。做完后,乡亲们来拿器具,要给工钱,父亲是不收的。父亲总推辞说:“乡里乡亲,帮个忙算啥?我又不是靠编竹器过生活的。”乡亲们也不再坚持给工钱,但总找机会帮我家的忙。

    在我没上学的时候,父亲有时会叫我跟他一起编竹器。我蹲坐下来,先竖着摆九条竹片,然后拉起单数竹片,横放一条竹片进去,夹紧;接着拉起双数的竹片,又横放一条竹片进去,就这样错落有序地重复着,渐渐向四方扩展,由小到大,由窄到宽,笳箩逐步成型。看似很简单,其实蹲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手指的皮被磨薄了,渗出血丝,疼痛得坚持不了。父亲看到我不行了,就叫我休息,笑着对我说:“你在旁边看我做得很轻松,现在你自己体验了,感觉怎样?”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父亲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事非经过不知难’,做任何事都没那么容易。读书很苦,种田很苦,编竹器也很苦。但只要认准事,认真去做,再苦的事也能从中找到乐趣。”我用力地点点头。

    在20世纪九十年代后,由于水田改种茶树,乡亲们的生产重心转向做茶叶了,父亲也成为一个茶农了。做茶后,竹器的需求量降低,父亲偶尔还接一点活,但都是一些小物件。让父亲最高兴的是拿着篾刀去砍翠竹,为我丈母娘编制了两担箩筐,他没想到自己的手艺居然能为远方的亲家服务。这应该是他最风光的事。

    近十年来,父亲几乎没编制过竹器了。但篾刀雪白的锋刃未曾蒙尘,父亲不时擦拭着,边擦拭边喃喃自语:“说不定,有一天还能派上用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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