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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梅寄赠

    王邦尧

    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到目的地,心里升起一股微弱的烦躁,这样驱车良久,只为了去看之前路遇的一树长满花苞的梅花,不想错过它盛放的模样,是否值得?

    在从距它不远的高处看到一树寒霜白的时候,就知道,这趟奔波值得了。飞快地走下石阶,来到谷底,小心翼翼地走过半米宽的、地下是百丈山涧的石桥,再绕过一块两米高的巨石,在山涧的水渠旁,那树缀满繁花的白梅,就舒展着枝丫,以一团浓郁的幽香静候着我们。

    “哇”是必然的开场,众人异口同声地赞叹。“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约莫是此时情景。它枝柯纷披,有数枝横斜到石壁,悬空于水渠之上。渠间流水潺潺,渠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虽没有月色,但也是近黄昏,天微微的暗沉,更显得一树幽香如穹顶暮云浓密,扑划不开。无数蛱蝶闻香而来,绕树翩翩。乍一见,如琼瑶玉树,玉宇仙姿。那蝴蝶并不怕人,兀自高下翻飞,抑或静伫花中,人来也不飞走。“宁可枝头抱香死,不叫吹落北风中”,虽是写菊,可此时想起,竟也觉得颇为贴切。

    梅终究是不同的,虽然花冠类桃、似李、像梨,可别有一股清逸寒冷之气,真真是冰清玉骨。更何况,它是一种文化符号,像那些其他被寄托了文化意义和人文情怀的物事一样,见到它,总要别有一番关联与感怀。

    就如此时,我想起金农。我想问他:“嘿,冬心先生,这可是你爱的野梅?”冬心先生爱梅,且独爱村头溪口的野生之梅,多有画梅的佳作。好多年的时光,我在大小寒时节想看梅又无梅可看时,就翻冬心的画册,看他画上恣意盛放的野梅。我想象着这个持着竹杖,穿着红鞋,剃光头发却留着长髯的老先生,见到这样一树幽香浓郁、清逸雅致的野梅,会不会欢喜得又丢掉竹杖,恨不得当场画下并题诗一首。他曾有诗句:“我亦骑驴孟夫子,不辞冰雪为梅花”,那么想来,我们如此不辞辛苦千里为梅而来,他也是不会嗤笑的。

    抬眼再看这树梅花,花苞密密累累,全盛者三分,正开者三分,待开的三分,满树白雪,一身清寒。世传扬补之画梅,得繁花如簇之妙,徽宗题曰“村梅”,并不甚喜。徽宗富贵繁华看遍,反倒想看些萧疏野澹之物,可吾等凡人,就爱这繁花如簇的盛大,爱看这村头溪口恣意洒脱的村梅,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有民间梅开五福的简单欢喜。金农也是不挑的,一树繁华也爱,一枝横斜也喜,满地落花也不惆怅,因为万事万物皆是如此,各尽其态,各得其美。物的东西也无法永恒,唯有艺术可长久。所以他可以在梅花盛放时“手捧银查唱落梅”,感叹其终将凋逝,也会在一地落英时想见其繁盛之美,在笔间纸上留下其永恒的芳姿,让“晚香冷艳尚在我毫端也”。

    艺术之美的确永恒,当我准备告别这树梅花之时,我知道,再会遥遥无期,想再见梅,只能去冬心,去王冕,去罗聘等人的笔下寻找了。而它,或许也并不在意我们来过,依旧会继续绽放,而后消逝于桃李盛放的酽春之前,独占春光之先。

    可终究是不甘的,这么好的梅,怎能如辛夷坞里的辛夷“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独自寂寞开谢,又或者被冷风“乱吹乱落乱沾泥”呢。于是,轻轻折下被山间农人砍落一旁的几枝梅花,带给城中一样爱花爱梅的朋友。我知道,她一定会在收到梅花的时候,如我一般,想起陆凯赠范烨的那首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有牵挂,有问候,有分享。

    画过很多“昔年曾见”“记得那人同坐”的金农,若折梅有人寄赠,或者有人折梅寄赠,一定也会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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