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婷
风清景明,又到了外公的纪念日,家人们准备了几道简单成礼的忌品,一同约到村口老宅里。外公走了有十几年光景了,院门口早已荒草丛生,落叶杂乱地铺满了一地,昔日熟悉的身影却永远地定格在岁月的长廊里。
外公体格高大魁梧,身材健壮,慈眉善目,也乐于帮助乡人,一辈子节俭朴素惯了,他是村里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一大家子七八个孩子的生计全凭他宽实的肩膀实干出来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忙着农耕播种,便是下海捕捞,他的衣服总是攒满了密密麻麻的补丁,吃饭时都是等大伙盛满安排够了他才开始动碗。他是家里干活最多的,也是吃的最少的人。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没了,会叫上外公去帮忙打理后事,外公总会热心地答应了下来。忙完回来,外婆难免对他嘴碎抱怨几句,他总觉得乡里乡邻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人都有那一天,能在亲戚乡人的帮忙下热热闹闹地走也是福报。外公从未想过他走得如此突然,甚至来不及交代后事。那段时间,他带身患绝症的外婆四处求医,殊不知早已心力交瘁,忘了按时服用药物,当天心梗发作后没几个小时便走了。他走时祠堂的搭手们立刻赶来,大家都很悲伤,外公是个好人,他们体面地为他整理了一番,小心恭敬地扛到了祠堂大厅,为他穿上了鲜艳的寿衣,如同他当年帮助乡人们细心周全地操办后事一个样。
外公生前没享过一天的福,一辈子劳碌勤恳地过活着。母亲周末休息时,会买点肉带我去看外公,他从未舍得给自己加菜,地瓜稀汤配上一丁点腌制的脆萝卜或是霉豆腐,便草草了结了一顿饭。人民公社化时,外公的工分也是队里数一数二的,队里分配的工作,他总是起早摸黑地干完,然后兴奋地拿着满满落红的工分卡去兑换一家老小的大米油盐。外公走了,抽屉里依旧保留着他当年做事的足迹。如今这些个陈留的遗物,却实实在在地让封印的情感洪泉喷涌而出。
村里的人大多喜欢男娃娃,包括外公也不例外,他砸锅卖铁地供男娃读书识字,女孩子则养在家里帮忙养猪种菜。但到了我们这辈,外公却改变了,女儿们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开始极力支持女娃读书,他总会提点母亲要让闺女识字有文化,将来也有机会改变命运。记得考上大学那年,素日低调内敛的外公比谁都开心,逢人便四处“张扬”,那时村里的大学生还算比较少的,族里的长辈不仅破例把考大学女娃的名字写到族谱,还颁发了奖金。外公总是满脸骄傲自豪地逢人说事,更劝我要用功念书,它日回报社会,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外公在的时候,老宅的炊烟从未停歇过。家里若有杀鸡鸭加餐的大日子,例如普度或者佛生日这样的大日子,外公都会赶早骑上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去载我们,上了年纪后外公也偶尔走错路,但总是能找到我们住的地方。兄弟姐妹们都特别皮,特别是弟弟,还把爆竹安在外公老宅门口点香的壁炉里,整个蜘蛛状的壁炉随着一声轰鸣瞬间化为灰烬,大伙都吓得不敢回去,没想外公不仅不生气,还细心地帮我们清理烫到的伤口。如今想来,能够无条件包容我们的亲人,世上当真没剩下几个了。
夜幕降临了,窗外和记忆深处一样静寂,时令的轮回,那些个远行的人将一直长长久久地活在我们内心深处最温情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