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霞
穿过二月柳枝翩跹,小河潺潺;越过三月桃花绚烂,稻田青青。不知不觉中,时光信步来到人间四月天。向东而望,思念如随风而来的暖湿气流,拂着脸颊,潜入心间。我的脑海里漾起外祖父的模样,恍惚间,他离开了我们已近十载。
外祖父是金门人,幼年被拐到台商投资区东园镇龙苍村。兴许是同根同源的缘故,外祖父很快就在当地落地生根。2007年重阳节前夕,外祖父曾在大舅舅的陪同下,重返离别70余载的故乡金门,寻找那儿的亲人。然而寻根无果,这或许是外祖父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外祖父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村人。当时农村贫苦,仅靠耕作村里的几亩薄田,显然不够。于是,农闲之时,他便会到附近的大山里砍柴补贴家用,一天一趟,来回几十里路程,全靠一双脚和一副肩膀。后来,外祖父又在亲戚的推荐下,在东园附近的码头找了份搬运工作,这份工作一干就是大半辈子。200斤的米,成天扛往黧黑瘦弱的肩膀上,一到晚上,露出肩膀常是乌青红肿。为此。他时而向我们“显摆”道:体格是成天搬米练出来的。
外祖父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农忙季节,外祖父总顾不得吃饭、休息,田野或者门口的大埕,总能寻到他忙碌的身影。晨曦微露,他就已经出现在稻浪滚滚的田野上;白天割稻,时不时手臂被刺满横七竖八“血印子”,还要若无其事地将稻谷挑回家;夜幕降临,外祖父仍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将一筐筐稻谷抖开晾干。每每农忙,他总是一身灰头土脸,双手时不时捶打麻木疼痛的肩膀和腰背。可是,就是这样清苦忙碌的日子,他也从不在人前吁叹抱怨,而是常常以乐观示人,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农忙之余,外祖父喜欢把孙辈们唤去陪他吃饭、唠嗑,彼时老宅里总是笑语盈盈。茶余饭后,我们喜欢吵着外祖父讲他年轻时的事儿。外祖父便会找来一把椅子,缓缓坐下,手里燃起一根烟,随后娓娓道来。印象最深的是,外祖父常常望向东方,谈起在他成年懂事之后,听到从厦门可以坐船到金门,那个时候就特别想到厦门去工作,这样就可以趁机回到故乡去看看。听到这,上过学的我们会理直气壮地回应道:“金门本就是泉州的一个县,这儿就是你的故乡。况且在金门,你就看不到这么多可爱的孙子孙女啦!”现在回想起来,台湾回归的期盼和子孙绕梁的亲情足以弥补外祖父内心的遗憾。
外祖父年近80岁时,有次在放牛的时候,不小心被眼镜蛇咬到了。虽然及时带去治疗了,但是拗不过年老体衰。五年后,在长期的蛇毒折磨下,伤口爆发,身体每况愈下。那年夏天,正在读大学的我返乡看望外祖父,他独自坐在一个专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眯着眼努力辨认着。我提高声音的分贝,说:“外公,是我,我从厦门回来了!”凝视着外祖父枯槁的面容和布满老茧的双手,我的眼眶里噙着泪。外祖父吃力地回应道:“从厦门回来,吃饭了吗?外公老了,没法煮好东西给你吃啦!”听到这,我止不住泪眼婆娑。
那年,我时常都会抽空去探望外祖父,静静坐在他身边,陪他向东而望。他总会倏然问起一些关于台湾的事。于是,素不喜欢了解台海资讯的我,总要提前准备一些台海信息,并读给外祖父听。听完,外祖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而后又是痴痴地向东望着。我循着那个方向望去,赫然瞥见几棵密密匝匝的龙眼树。此时,树上结满了沉甸甸如玛瑙般的果子。我摘了几串回来,同外祖父一起品尝。外祖父把龙眼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叹了气,说道:“甜,一年比一年甜!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福分吃到……”
那年的一个夜晚,外祖父终究没有再品尝到他心心念念的龙眼了。那晚整个天空仿佛突然黯淡起来,风呼呼地呜咽着,龙眼树枝丫不停摇晃!
前几日重回老宅,门口的龙眼树还在,不由心生悲凉和落寞。睹物思人,我思念外祖父,思念他的勤劳能干身影;思念他向东而望的背影;思念他守望家园;思念他淳朴温暖;思念与他一起走过的每一瞬间,思念无休无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