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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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峰蓑衣师

    洪顺兴

    上网一搜“鹏峰蓑衣”,信息缤纷而至,都和陈奕培联系在一起。几年来,这位南安市诗山镇鹏峰村老师傅,成为名扬四方的“网红”。

    一眼看去,陈奕培满脸褶皱,手掌皲裂,皮肤显得很粗糙,长年劳累刻下岁月的明显印记。一件蓑衣打好,陈奕培会挂在墙壁上端详摩挲,如刚分娩的母亲轻抚新生儿,笑容可掬,幸福感绽放在沧桑的脸庞。

    陈奕培老宅是五开张两护红砖大厝,跨门而入,墙壁上一件件棕品赫然入目:蓑衣、斗笠、拂尘、芭蕉扇、刷子、轿绳、拜垫、帽子、书包、床垫。两年前,陈奕培被授予“南安市民间艺术大师”,诗山镇和鹏峰村把他的老宅,打造成游客参观、非遗考察、学生研学的“蓑衣展馆”。

    过去,戴斗笠穿蓑衣是农耕人的标配。闽南谚语云“田蠳(蜻蜓)若结堆,戴笠穿棕蓑”,说的是蜻蜓成群飞舞,是下雨的征兆,要备好斗笠蓑衣。蓑衣,泉州方言叫“棕蓑”。提起蓑衣的文化内涵,最先映入脑际的是柳宗元名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鹏峰蓑衣曾书写两岸同胞缘。清朝至民国,大批鹏峰人跨海过台湾打拼。台湾台南市有一条“棕衣街”,就是因早年鹏峰棕蓑师守望相助、聚族而居而命名的。改革开放前,鹏峰人多以打蓑衣为营生行当,高峰时有近千名工匠走南闯北,凭借独到的手上功夫,演绎了“蓑衣村”的鼎盛时光。

    每每聊起蓑衣,陈奕培总是一脸轻松,话题汩汩流出。年过古稀的陈奕培,结缘蓑衣整整60年了。他翻开族谱,聊起家族的“光荣史”。陈家蓑衣手艺的家承脉络,可追溯到清嘉庆年间,从陈奕培的天祖父(曾祖父之祖父),直至他这辈已有六代人传承,薪火不熄,屈指算来长达200年了。陈奕培五个兄弟,过去都是蓑衣工,但坚守至今的只有他这个老大和老二。

    每次到奕培家,都会看到满地散放着钩把、水槽钩、锤子、尺子、棕刀、棕针、油盒、绞架子、三角锉、棕针筒等工具。有的房间堆叠着棕片,卧室一片幽暗凌乱。陈奕培每天搓棕绳、拆棕丝、穿缝线、打领头……

    读过2年书,11岁辍学随父学蓑衣手艺,陈奕培自幼饱尝日子的艰辛况味。他到过长泰、安溪县,肩挑一担棉被和工具,长途跋涉,有时徒步翻山越岭,挨家挨户地问活找活。十六七岁时出师,独自辗转南安西部一带。

    介绍起蓑衣的制作过程,陈奕培如数家珍,津津乐道。他说,一件蓑衣有10多道工序,先选棕割棕,一棵棕树一年能长10多片毛棕,一年剥一次,用锋利棕刀,从底部往上剥,再剔除棕骨留下棕片,用手拆梳为粗棕线。经过清水浸泡,捞起来抽出棕丝,搓成长短粗细不一的绳子,成为制作的原材料。

    一件蓑衣由上衣和下裙构成,先打上衣圆领口(俗称“棕蓑头”),缝好后轻捶压实,使之耐用舒适,这是蓑衣制作难度最大、费时最多的关键环节。而肩胛两边要对称,头颈要坚硬,穿起来前后平衡,轻便伶俐。缝制时,由外而内最后缝边,锤子轻轻捶实。下裙长1米、宽0.36米,缝制时用15、16片棕片先打两个排头。蓑面和蓑底则以细小棕线一针针缝合,连缀而成,这道工序叫“刺棕蓑”。最后用棕线将肩部、胸部、裙部缝接起来,内外两面都要缝线。内里间距较大,粗线相距约1厘米,蓑面间距较小,缝线细密。陈奕培向我“科普”蓑衣的制作过程,表情惬意,谈锋甚健。

    打蓑衣既是苦活累活,又是精活细活,没有工匠精神出不了精品。陈奕培白天打蓑衣,晚上搓蓑绳,一条3米棕绳要搓5分钟左右。打造一件成人蓑衣,起码耗时一整天,需要5斤棕片用料。单是上衣缝制,穿针引线就高达万针以上,劳动量惊人。常常一蹲就要几个小时,腰骨酸痛,手脚发麻,一天收入不过100元左右,陈奕培还是咬牙坚持……

    因受邀编纂鹏峰村志的缘故,我时常跑到奕培家泡茶练仙。很少听到他唉声叹气,笑意常常挂在脸上,兴奋时还吟唱闽南歌诀来解乏。几乎是现编现唱,浑然天成,我听得如痴如醉,跟着轻哼起来:“一头笼子一头棕,出外郎君哪里人?”“好天杉裤也着换,雨来棕蓑也着披。”……

    高科技时代,蓑衣行业已然渐行渐远,技艺后继无人,陈奕培孤独坚守,蓑衣情结挥之不去。

    蓑衣,作为农耕时代的文化符号,如今会留住乡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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