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连
对稍微有点年纪的闽南人来说，每个人的儿时几乎少不了关于那一帖黑药膏的记忆。尤其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医疗条件还不是那么发达，哪家哪户的孩子长了疮生了痈，一帖黑药膏贴上去，不消几日，似乎总能药到病除。
世易时移，现如今医学越加昌明，长大后好像再也很少见到黑药膏了。直到端午前和友人到官桥妙春堂的一次探访，见到那一帖黑如漆、明如镜的欧氏黑药膏，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儿时。
5月下旬，初夏，天气潮湿闷热。在行人如织的官桥老街天桥下，中医师欧阳景明正在他的中医馆里坐诊。这家中医馆地方不大，名气却不小，靠墙的长椅上坐满等待就医的乡民。
“这是一个疗程的膏药，注意忌烟酒，下周要过来再次诊疗。”诊疗室里，欧阳景明正认真嘱咐病人用药注意事项。见到我们来访，他一边给患者递上膏药，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闲聊间，我们看到他给患者递上的一帖黑药膏，有些惊讶。“现在还有人用膏药呢？”我疑惑地问道。“多了去了，不说太远，这帖黑药膏在晋南一带好多人都慕名前来。”见我不解，一旁等待诊疗的大爷忙不迭为我解惑。
我才恍然大悟，许是我许久未经接触这些老物什，并非是它们已经不存在了。景明先见我有些晃神，便沏了一壶茶，茶香氤氲间，他和我们分享起了他和黑药膏的因缘。
1976年，欧阳景明出生在官桥盐田村河内自然村的一个中医世家，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九代。作为中医世家，欧阳氏的祖上不可谓不辉煌。公元1904年，欧阳氏一世祖欧阳世燕于肇基以来，便以中医为业，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对中医中药潜心钻研，在古方基础上，根据自己行医心得总结，对中医外科用药深细研究，研制成欧阳氏“黑药膏”，用于外治，远近闻名，欧阳氏因此也曾被清朝光绪皇帝嘉奖为“修职郎”御医而钦赐匾额。
或许是从小耳濡目染，欧阳景明对中医也颇有兴趣。看到爷爷和父亲熬制膏药、为人治病时，他也会跟着在旁边帮忙熬煮，看看听听。“每次听爷爷讲起祖上如何救死扶伤的故事时，心中更是自豪无比。”欧阳景明说，正是这份“家学”，他进入泉州医高专学校学习，成为一名医生。
后来，家里需要人继承家传医术。本可以到大城市有一番作为的欧阳景明，选择回到官桥，继承家族衣钵，接手妙春堂，用一次次诊疗、一帖帖膏药为乡邻消除病痛，造福桑梓。
说起这黑药膏的古法工艺，欧阳景明如数家珍：“一丹二油，膏药呈稠，三上三下，熬枯去渣，滴水成珠，离火下丹，丹熟造化，冷水地下，其形黑似漆，热则软，凉则硬，贴之即粘，拔之即起。谓之黑膏药！”
制作膏药以古法为本，融合现代医药科学，流程复杂而严密。能否制作出一帖能充分发挥药效的好膏药，从选药材开始，就很讲究。
制作黑药膏需要上百味的药材，这些药材欧阳景明大多是自己采购，有几味较为罕见的，甚至需要他亲自上山去采。这些年，为了采集药材，欧阳景明经常往返在南安的各个山头，每次制作膏药之前，大概都需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选取合适的原料。
采药后，从天然植物到治病良药，也需要漫长的熬制。这个过程，欧阳景明通常都在自己的老家完成。
官桥美人街，远近闻名的“补品一条街”，欧阳景明的老家，就坐落在街旁一栋古朴的石头房里。
还未走进屋内，一股麻油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赶上欧阳景明要熬制新一批的膏药，他早就将所需药材在麻油中浸泡72小时，架上一口铁锅，开始加热提取；油锅中的温度逐渐升高，欧阳景明用特制的桃木不停翻动搅拌以防油溢出锅外，使药料受热均匀。3个小时的熬煮，药材都被熬煮成黑乎乎的药渣，捞起过滤，自此，炼油完成。
炼油完成后，要将丹粉均匀撒入药油中并用木棒顺同一个方向不断搅拌使其充分化合；同时用文火继续熬制药油，油丹充分化合后丹的颜色消失，生成物变为黑褐色，取少量做沉膏试验，若膏不粘手，黏度适当，表示油丹化合良好，停止熬炼。
这之后还需要在合适的阴凉处深埋膏药去除火毒；待约半个月的时间后，再取出膏药加热溶化，将研成细粉的中药细料加入搅拌均匀，待膏药软硬适中时，以竹刀挑药，摊在备好的棉布片上，即可供患者使用。
经过选取原料、提取药料、炼油滤油、炮制铅丹粉、下丹、文火熬炼、去火毒、分坨制块等工序，最终达到上品膏药的标准。这一严格而讲究的工序，欧阳景明每一步都不敢马虎，因为这是欧阳氏九代人的智慧结晶。在他看来，每一代传承人对制作膏药都抱有虔诚之心，才得以将这一古老制药技艺的精华传承至今，这是对欧阳氏黑药膏的坚守，也是对中医的传承。
近年来，“中医热”逐渐重归，欧阳氏黑药膏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为了让黑药膏能更好地发展传承，欧阳景明通过反复实验和研讨，对药物剂量和熬制步骤进行了改良，使黑药膏更加安全有效。
尽管配方在变，但欧阳景明对中医药传承的那份匠心却始终未改。“中医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凝聚着深邃的哲学智慧和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康养生理念，这份事业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欧阳景明说。
是啊，一方膏药，百年传承。在代代传承的中医药文化中，每一位像欧阳景明这样的传承人都像是一味中药材，缓慢地生长，耐心地沉淀，经过磨炼让精华得以挥发，也正是一代代中医人的坚守与传承，让中医药文化薪火相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