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春锦

    在没有电话和网络的年代，闽南乡村的春节总是热腾腾的，有一种特别的温度。

    在我还是六七岁的样子，老家四落古厝里，还住着三十多户的宗亲。每一年的春节，这一方传统民居都会成为孩子们最闹、最野的天堂，放鞭炮、捉迷藏、无边无际的追逐嬉戏……

    那时候的正月初一，我和大哥总是早早就被父亲叫醒。摸黑爬起来，洗漱一番，也就进入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仪式——去给长辈们拜年。

    母亲早已把茶具洗净、晾干，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杯子不像现在流行的品茶小杯，容量有它的三倍之多吧，也不用盖碗，而是老样式的德化茶壶。

    煤火灶上，水已经烧得滚烫了。她把所有的茶具烫过一遍，接着就开始冲茶了。只是这拜年的茶并不全是铁观音，有时也会是一壶的甜茶。

    出门之前，母亲总会交代，给长辈们请茶拜年一定要有礼貌，甚至连要我们说的“新年好”，她也会演示几遍。

    就这样，天还不怎么亮，大哥就走在前面，端着那一个小小的瓷茶盘，上面放着几个杯子和一壶暖暖的茶汤，我就跟在他的后面。古厝天井边上，两个孩子小心谨慎地、慢悠悠地走在那低矮的屋檐下。

    后落里，上了年纪的长辈有栋婶、大头叔和大头婶。我们就这样一户一户走过去，每到一处，大哥端着茶盘，我负责敬茶，然后一起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送上新年的祝福。最意外的欢喜是，有时候我们还能收到长辈们送出的红包。那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没有任何的折痕，还散发着油墨的香味。

    乡村的拜年，总是热闹非凡的。即使四落古厝里的人，不断建了新房往外搬迁，一到正月初一的清早，所有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会聚拢过来，互相串门拜年。

    每家每户的桌面上，除了各式各样的蜜饯，那一壶的热茶始终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大家见面的第一句话也都是整齐划一的“新年好”。这一声久远的乡音，从三百多年前洪氏先祖在这个村子开基之后，是不是就没有变换过，甚至在更遥远的过去也是这么的单纯而热烈？

    四年前春节，宗亲们经过商量，决定把正月初一挨家挨户拜年的方式，改为在古厝正门大埕上举办统一的团拜会。那一年，古厝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从这里衍播出去的家庭也越来越多，拜年走一圈下来，经常要快一天的时间，团拜会于是也就成了一种新的尝试。

    那年正月初一的清早，当所有的宗亲回到古厝并一一落座，串串鞭炮在田间地头炸响，那一声声带着浓浓闽南乡音的“新年好”，依旧是大家最纯正的新年问候打开方式。

    又一年过去了，各自奔忙的亲人们，让我们坐下来喝一杯滚烫过的茶，一起醉倒在这浓浓的茶香里，醉倒在这春风拂面的故乡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