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3版:九日山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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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苦麻

    李思华

    暑假的一天傍晚,我漫步在闽南老家的田间小路,不经意间,惊喜邂逅了一小片久违了的苦麻(黄麻),正在拔草的女主人告诉我,她家中有亲人患了风湿,苦麻根熬汤辅助治疗。

    苦麻,在闽南消失了近30年的!我轻抚着随风摇曳的麻叶,记忆深处那和苦麻依依相拥的熟悉而又温馨的儿时时光,恍若昨日。

    曾几何时,用苦麻麻皮制成的大大小小的麻绳,情牵闽南山村的千家万户。上世纪70年代,尼龙绳还没问世,闽南山村的家家户户,都忍痛划出不小的一块农田,种植苦麻,收获麻皮,以制作与农家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绳子。种植、收割、剥皮、晒干、浸泡、制胚、打绳,每一道工序,都饱含着农耕时代,一辈辈农人的心血、坚韧和智慧!父辈黝黑的臂膀,绷直的麻绳和颤悠悠的扁担,一头挑着养家糊口的如山重担,一头挑着农家孩子的诗和远方,那绷直的麻绳,多年以后,还在勒疼着农家孩子记忆深处的某段时光。

    而苦麻,善解人意、熟稔“民以食为天”古谚的苦麻,播种于谷雨,却成熟在农闲时节的初秋。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物质高度匮乏,当苦麻长了两米多高,我们兄弟姐妹几位孩子,便急不可待地提着篮子,采摘苦麻嫩叶,边采边玩,唱着跑调的电影插曲,真是惬意!油炒苦麻嫩叶,是我们孩提时代的一道美食,那一种清香而又微苦的味道,几十年后依然口齿留香。收割苦麻和剥取麻皮是件苦力活,单家独户断难完成,当年乡风淳朴,亲友们相互热心帮衬,不取丝毫报酬。晚饭后,一家老小和帮忙的亲友,拔好捆好近四米高的苦麻,扛到家门口前的空地上。我们几个孩子,负责细小苦麻的剥皮,大人们则两人一组,一人拿着麻棒,负责麻头,另一人负责麻尾,两人配合默契,喊着号子,一顿、一划、一甩,刹那间,麻秆麻皮兄弟分家,麻秆嫩白,麻皮绿黄,我们几个孩子深感神奇,却不知这一顿一甩之间,大人们掌心中又厚又硬的老茧,更硬更厚了。事情忙完了,已近深夜,母亲拿出几个农家小菜和几毛钱一斤的地瓜酒,招待亲友,我们几个孩子,一人一碗绿豆汤,喝得津津有味,此时,山村静谧,月光皎洁,夜色也更浓了。

    待麻皮晒干,浸泡在池塘里一段时间,沤熟后捞出,再晒干制成麻胚,最后一道工序——打绳,是一件技术活,借助简易的木制工具,需三个人共同操作完成,这样我和弟弟常成为父亲的小帮手。我力气小,负责摇动固定在长凳上的两个摇柄,弟弟负责另一端固定在一根木棒上的一个摇柄,父亲手拿一根筷子,放在两股麻胚之间,从一头向另一头缓慢均匀地移动,刚开始,因摇错方向或没拉直麻胚,所以或结不紧绳子,或结出的绳子疙疙瘩瘩,粗糙难看,几次磨合后,父子、兄弟同心,心有灵犀,粗糙的麻胚便华丽转身,变成了结实、匀称、美观的麻绳,我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父母和老师谆谆教诲的至理民谚“打绳双头紧”。

    晒干后的麻秆,除了一两捆放池塘里,沤熟晒干后作火捻,其余被随意丢放在墙角。在那买不起玩具的年代,小小的麻秆成了农家孩子眼中的宝藏!我们手持用麻秆、铁钉、橡皮筋制作的手枪、冲锋枪,学着电影里游击队员的模样,在树林里尽情地玩起了捉迷藏和追击游戏。我摇着用麻秆、火柴盒、橡皮筋、筷子做成的摇鼓,学着摇鼓货郎的模样,吆喝着穿街走巷,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这孩子、这孩子……”那欢声笑语溢满我艰辛而又幸福的童年时光。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苦麻早已淡出闽南人的视野。我怀旧,但我绝不会扔掉手中结实方便的尼龙绳,去寻觅芳迹已销的麻丝。我深深怀念的,是乡村生活经历中,一种挥之不去的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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