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4版:九日山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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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团圆

    叶森岚

    几场凛冽的寒风过后,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宛如将军出鞘的利剑,笔直地刺向猛烈冲击的北风。

    屋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偶尔还飘落点雪花,天寒地冻,冷得整个世界都沉默了。老赵家却泛出融融暖意。后院里,堆满了足够燃烧一整个冬季的柴火和煤炭,东屋的炉火熊熊燃烧着,热炕烫乎乎的。炕头上,几根野山鸡的长翎毛斜插在花瓶里,那是老赵上山捕猎时,跑了好几个山岭,费尽心思才捉到的,“这新鲜的玩意儿孙子肯定会喜欢。”他暗自嘀咕。

    三四床还没有完全缝合的新棉被袒露在北屋的炕上,雪白雪白的棉胎就像一块块覆满积雪的田野,厚实、柔软而饱满,一看就是上好的棉花。这是老赵自家地里生长出来的棉花,李婶格外用心地摘选,连一粒棉籽、一点叶片都不曾留下。收成时,好几户客商看上了老赵家的棉花,他却说什么也不卖:“这样好的棉花,做一床棉胎,睡上二十年都是热乎的。”李婶坐在炕上,哼着小调,纫上长线,一行一行地绗缝着棉被。李婶的针线活数一数二,纯棉的白色里布上绗得稠密,而露在被面上的针脚却点到为止,大红色的绸缎被面上印织着喜庆的凤凰祥鸟,仿佛也欢快地鸣叫着。

    西屋菜窖里储满了白萝卜、大白菜、土豆,还有秋天从院子里摘下来的花牛苹果,夏天冻下的银蒂蜜瓜。灶台下,用土坛封存的泡菜、酒酿,一瓮瓮地排列着,李婶每天都会进来摸一摸,她惦记着儿子好几次在电话里提到,可馋这一口老家的泡菜和酸汤面了。墙角累叠的几袋面粉还萦着新鲜的麦香,李婶已经估量好了,除了蒸年馍,还要做上一家子的面条、饺子、锅盔、馒头、韭菜合子、红糖包子,过年的粮食已经准备得绰绰有余。羊圈里最肥的那头羊刚刚被宰杀清理干净,老赵把红白相间的羊肉切成长条子,用炒过的花椒盐细细地抹过,再用红绳子穿挂起来,吊晒在院子两头,散发出一阵阵羊肉的膻腥味。

    尽管过一个年实在不缺什么了。老赵还是坐不住,踩着风雪发动三轮车,把裹得像粽子一般厚实的李婶拉上,到十几里外的集镇上赶好几趟集市。路上遇上熟人了,他总忍不住要炫耀一番:“今年年货还得再置办置办,孩子们要回家过年呀!”哪怕风雪早把他的声音吹到远处去了,他也自得其乐。

    一过腊八,老两口就盯着手机屏幕看,期盼着它能亮起来。不盯着手机的时候,他们就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看,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了,小孙子还裹在襁褓里呢。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就像窗外的鞭炮一样,冷不丁地把他们吓了一跳。意料之中,儿子来电话了。可是儿子的话却让老两口高兴不起来:单位年底工作忙、值班多,春节假期短、孩子们的培训课程不能断……“爸,妈,今年过年我们又回不去了。”一听这个信儿,原本欢天喜地的老两口子顿时像挨了一场霜冻的蔫茄子,笑容僵在了脸上。“哦……那没事,你忙,我们理解。”老赵的声音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记得照顾好自己!”李婶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盼了这么多日子,村里的胖虎、邻居家的大东可都回家了啊。”

    挂了电话后,屋里安静得只听见老两口的呼吸声。老赵踱着步,又去“检阅”了一遍给孙子买的玩具。李婶则默默地把新纳完的被子卷起来,放进柜子里。一屋子的年货,此刻倒成了烫嘴的山芋,让老两口感到十分不自在。

    “只要一家人团圆,在哪里都是过年!”老赵当即下了决心,连夜让儿子买上了火车票,他要带上老伴儿到儿子家过年去。

    老赵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着儿子发来的车票信息:“1月20日14:43开,兰州站-厦门北站,Z128次列车。”那日是大寒,距离除夕还有整整八天呢,比起儿子回家来,他们多出了一倍的团圆时间。

    从未出过远门的李婶反复检查行囊,唯恐遗漏了什么。事实上,她几乎把整个家都带上了。

    在接站口,儿子带着媳妇和孩子早早来到火车站等候。儿子接过重物,忍不住像小时候父母唠叨他一样,说道:“爸、妈,不是跟你们说了,这边什么东西都有,行李别带太多了!别把身体累坏了。”

    哪儿会累坏啊,老两口许久未见孙子,左手牵右手牵,稀罕高兴得不得了,满心满眼都是团聚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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