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岚

    闽南地区的冬天，阳光是温情而柔软的，像母亲的手，带着烟火气息和远方的牵念，有点暖、有点甜，痒痒地勾着心，让人有一种本能的留恋。

    进了腊月，闽南大地上的万物仰起喜气洋洋的脸庞，接受着阳光的偏爱。阳光从薄的云彩中洒落，穿过青瓦灰脊，翻越低矮的红砖墙，以成倍的热情闯进院落、天井、大埕里，宛如一片片金光闪闪的水晶珠帘铺展开，将冬日的寒意从密密匝匝的竹匾中筛扫出去。

    竹匾里有的晾晒着腊肉、鱿鱼干、虾仁等年货干货，有的晾晒菜干、萝卜条、番薯块、菌菇木耳等青野之味，院子里除了竹匾，还有各式藤篮、粿印、蒸笼、簸箩等器皿一字排开，连墙根处也挂满了衣褥被套，或宽敞或窄小的大埕院落几乎都不留空隙，唯恐辜负了晴好的日头。

    母亲还经常晒冬米，用井水把刚碾好的新米涤洗干净，放在冬天的日头下曝晒三天，然后收藏于陶罐中留做药用。倘若家里有人生病了，母亲便从陶罐里抓取几把冬米，倒进砂锅中加水熬煮，稍加冷却便凝起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状的“米油”，清代医学家王孟英在《随息居饮食谱》中记载“米油可代参汤”，一碗“米油”下肚，整个人仿佛被米香和阳光浸泡着，通体舒畅、精神倍爽。

    晒过的冬米有健胃祛湿、消食止泻的作用，将冬米、沙姜、陈皮一同放入无油的铁锅中翻炒至焦黄，取少量以沸水冲泡出淡黄色的焦米汤，看起来寡淡实则清甜，是满腹酒肉之后最受欢迎的饮品。母亲更花心思些，不论多冷的天气，她总是家里面第一个起床的人，为我们熬煮好焦米粥，佐以红糖，让那些爆开在碗底的焦米粒的香甜蜜意成为每一个年节的好彩头。

    除霉菌、祛陈味、滋养生命，母亲常说，阳光是剂良药。每日正午，母亲帮我的奶奶洗头洗澡后，会扶着她出来晒着暖阳，自己在旁边浣洗衣物，偶尔与奶奶搭话几句，无非是睡得可好、吃得可适意之类的家常话，93岁的奶奶脸上总挂着孩童般的笑，阳光流淌在笑容里，皱纹仿佛熟透的麦子在黄土地上闪亮着金色的光彩。她始终带着一颗向往春天的心，在冬天的阳光里等待新的一年到来。

    后来，我读白居易的《负冬日》，开头写道：“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我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暖橘色的阳光下，奶奶满是得到了回应和抚慰之后的惬意神态。

    原来，阳光的治愈力是温暖而长久的，当生命踮起脚尖靠近太阳时，任何事物都挡不住她的阳光。我的母亲，一位传统闽南主妇，用她对生活的热情和爱的行动验证了“阳光是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