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艺群
到便利店购物,店里正在煎手抓饼,一股葱香味扑鼻而来。小宝闻到香味,兴冲冲地直奔煎饼车。摊前,面饼遇热,像正在吹气的气球,一点一点鼓起来。小宝馋得直流口水,嚷着要吃。那年,与小宝一般年岁的我,馋红糖煎饼的记忆跟着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儿时,乡村经济落后,物资匮乏。村里,水田种稻子,园地种果树,房前屋后种蔬菜。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进嘴的食物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餐桌上常常是老三样:空心菜,自家菜园子种的;田螺,家门前的池塘里耙的;咸菜,自家种的芥菜腌制的。每到饭点,哥哥看到饭桌上的菜,都会气得把筷子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吃这些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母亲也没办法变出新花样。
一个夏天的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吟唱着同一个音符,令人烦躁。大人们都躲在屋内避暑,我和哥哥从村头游荡到村尾,寻找着有没有小孩子在扎堆地玩耍。我们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家栋的家门口。院门敞开着,与我年纪相仿的家栋蹲在檐下独自弹珠子。这时,家栋的哥哥叫他,家栋招手示意我们进去一起玩。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家栋的妈妈从厨房端出一盘食物,蹲下身哄他吃,他却不肯吃。我瞥了眼盘中的食物,咖啡色的、圆圆的平摊在盘子里,是月饼还是煎饼?从未见过、吃过的食物,馋得我直咽口水,恨不得抢过盘子,大快朵颐一番。但我脸皮又薄,干不出丢脸的事情。家栋一直跟他妈妈唇枪舌剑争论着吃与不吃的问题,家栋的哥哥催促家栋快点弹珠子。一局下来,擅长弹珠子的家栋哥哥,破天荒地输给家栋。他以大人找不到为借口,便落荒而逃。我与哥哥心照不宣找借口回家以抵挡美食的诱惑。
回家后,我向母亲描述那盘食物,却总是说不清楚。母亲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我说的是什么。我急得直跺脚,母亲安慰说,找个时间去请教家栋妈妈。一连好几天,见到母亲进家门,我都满心期待地询问母亲。母亲说:“在河里洗衣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都在找寻家栋妈妈的身影,但都没见到。”我不再有期待,把渴望隐藏在心里。有一天,母亲回到家,向我们详细讲述了那盘红糖煎饼的做法。面粉里撒上红糖,加水调成糊状,颜色就成了咖啡色,再锅里倒入少许油,待油热后,舀一大勺面糊,平摊在锅里煎,两面煎得微微焦黄即可出锅。潜藏在心里的渴望被再次点燃,我们吵着要吃,母亲很是为难。面粉和红糖需要用粮票购买,干部家庭才会有粮票,家栋的父亲是村里唯一一个在城里上班的干部。
母亲为了让我们吃上惦念已久的红糖煎饼,蚂蚁搬家似的把家里的大米和菜,送去给城里的叔公,让叔公省下粮票,给我们买红糖和面粉。等待的日子里是漫长而又充满憧憬的。母亲带红糖和面粉回家的时候,我们比过年还兴奋,一直围着母亲,看着她倒面粉、撒红糖、添水、搅拌面糊。哥哥负责烧柴火,柴火燃起来了,红红的火舌舔着锅底,母亲将油瓶高高擎起,油在空中形成一条细长的弧线后入锅,铁锅顿时发出“滋滋滋”的声响,一股浓郁的香味飘荡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第一块煎饼出锅,我顾不上烫,一口咬下去,香甜酥脆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让我感觉到无比满足。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我们对食物的渴求是强烈的。后来,再吃红糖煎饼,就吃不出那份渴求了,因为心境和物资环境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心境如何沧海桑田,物资如何丰裕,红糖煎饼的味道和那段经历,都已镶嵌进我的人生岁月中,成为一段难忘的记忆。


